“李厂长,挪用公社专项拨款、恶意诬陷同行,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同志上前,李厂长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被人架着往外拖时,他恶狠狠地瞪着林仲秋:“你给我等着!”
林仲秋没理他,转头看向赵福宝。
小姑娘正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面,那缕白色的气运在她头顶盘旋,黑气淡了不少。
“福宝,”林仲秋把那半块窝头递回去,“以后别再轻信别人的话了。”
赵福宝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我能去纺织厂学织布吗?孤儿院的老师说,学好手艺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张师傅看着赵福宝胳膊上的淤青,又看了看林仲秋,叹了口气:“想学手艺可以,但得先跟着我认线头、练基本功,要是偷奸耍滑,立马走人。”
赵福宝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这次却是热的。
织锦大会的结果毫无悬念,流云锦得了头奖。
颁奖时,王大师傅握着林仲秋的手说:“丫头,这门手艺不能断,以后常来省里找我,咱们一起琢磨琢磨,把‘水显纹’再改进改进。”
林仲秋笑着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只是开始。
晚上回到宿舍,林仲秋铺开大哥送的那块小织锦,上面的“秋”字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窗外的月光落在上面,金线闪着细碎的光。
她想起刚到这个世界时的狼狈,想起娘病床上的呻吟,想起弟弟妹妹冻红的小手,眼眶又热了。
门被轻轻敲响,赵福宝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杯热水:“林姐,张师傅说……说让我明天去染坊学配色。”
“去吧,好好学。”林仲秋接过水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赵福宝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林姐,以前……对不起。”
林仲秋笑了笑:“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好好干活,日子会好起来的。”
小姑娘用力点头,转身跑了,那缕白色气运在她身后飘着,第一次没有带着戾气,反而像朵小小的白云。
林仲秋捧着热水,看着窗外的星空。从末日的废墟到北宋的工坊,从挣扎求生到站稳脚跟,她走过了太多世界,见过太多人心。
但无论在哪,有一点是不变的——日子是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不是靠抢、靠偷、靠怨天尤人得来的。
桌上的流云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云纹流动,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新生的故事。
林仲秋知道,这个世界的路还很长,但她不再害怕。
因为她的手里有针,心里有光,身边还有一群愿意一起织出好日子的人。
夜深了,纺织厂的机器声渐渐平息,只有窗外的虫鸣和远处的犬吠,在寂静的夜里轻轻流淌。
北风如一头愤怒的野兽,在纺织厂外肆虐,卷着雪沫子狠狠地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怪叫,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厂房吞噬。
厂房内,林仲秋正坐在织布机前,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踏板上起落,棉线在经纬间穿梭,织出一片细密的暖白——这是给娘织的新棉絮,要赶在冬至前寄回家。
车间里弥漫着水汽和棉纱的味道,赵福宝蹲在角落里搓棉线,冻得通红的手指捏着木纺锤,转得越来越稳。
她来纺织厂学手艺已经三个月,身上的补丁衣服洗得发白,眼神却比以前亮多了,那缕白色气运像团温顺的棉絮,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再没出现过黑气。
“福宝,歇会儿吧。”林仲秋停下机器,递过去个烤红薯,“刚从食堂灶膛里掏出来的,热乎。”
赵福宝接过去,烫得直搓手,小口啃着。
她看着林仲秋织布时熟练的手法,眼神里满是羡慕,忍不住说:“林姐,你织的布上那些花纹真好看,张师傅说那是‘水显纹’。我也想学,可我总学不会明矾水的比例……”
“别急。”林仲秋拿起她搓的棉线,“你看这线捻得太紧,遇水容易脆断,得松半分。就像做人,太较劲容易折,稍微松点反而稳当。”
赵福宝低头看着棉线,忽然小声说:“林姐,我昨天去看王桂芬了。她在劳改队里说,以前总觉得你抢了我的福气,现在才明白,福气不是抢来的,是织出来的……”
林仲秋心里一动。
前阵子王桂芬托人带信,说想跟家里要本纺织技术的书,看来是真的想通了。
正说着,张师傅裹着一身寒气冲进车间,手里挥舞着张电报:“小花!大喜!省里要办纺织技术培训班,点名让你去当老师!”
林仲秋接过电报,指尖有些发颤。
电报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却写得清楚——“特邀林仲秋同志赴省纺织学院授课,为期半年,薪资按教授级标准发放”。
“真的……选上了?”赵福宝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林姐,你要去省里当老师了?”
林仲秋把电报叠好,心里却像揣了团火。
这团火,一半是兴奋,去省里不仅能学到更先进的技术,还能见到王大师傅,说不定能把“水显纹”推广开,让更多人靠这门手艺过上好日子。
另一半却是纠结,娘的病刚好,大哥明年要高考,弟弟妹妹还在村里上学,她走了,家里怎么办?
她仿佛看到娘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服,大哥在书桌前挑灯夜读,弟弟妹妹眼巴巴地盼着她回家。
可她又想到,如果自己能去省里学到更多知识,回来后或许能更好地帮助家里,也能让更多像福宝这样的孩子有更好的未来。
“还得等厂长批。”林仲秋说道。
傍晚收工时,雪下得更大了。
林仲秋踩着积雪往宿舍走,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娘的身影。
娘最近身体刚恢复,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远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厂门口,披着件旧棉袄,怀里抱着个布包,正是赵建军。
“哥?你怎么来了?”林仲秋跑过去,发现他耳朵冻得通红,棉鞋上沾满了泥雪。
“娘让我给你送棉裤。”赵建军把布包塞给她,哈着白气说,“村里通汽车了,我坐了三个钟头的车来的。对了,娘说让你放心去省里,她身子骨硬朗着呢,王婶会帮着照看弟弟妹妹。”
林仲秋打开布包,里面是条新做的棉裤,针脚细密,还缝了两个暖兜。她鼻子一酸:“娘又熬夜了?”
“娘说你去省里不能冻着。”赵建军挠挠头,从兜里掏出个纸包,“这是我攒的零花钱,你拿着买支钢笔,给学生讲课用。”
纸包里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加起来不到两块钱,却看得林仲秋眼眶发热。她把钱塞回去:“哥留着买参考书,我有钱。”
“拿着!”赵建军硬塞给她,“我这次模拟考进了全县前三,校长说我稳上大学,以后挣钱给你花。”
兄妹俩站在雪地里笑了,雪花落在头发上,很快化成水珠,带着点冰凉的暖意。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工友们围了过来。“小花,你可真厉害,要去省里当老师啦!”
一个工友满脸羡慕地说。“是啊,听说省里条件可好了,还能学到不少新东西呢。”
另一个工友附和道。林仲秋笑着点点头,说:“我也挺期待的,就是有点担心家里。”
工友们纷纷安慰她:“别担心啦,家里有建军呢,你去了好好学,回来给我们也传授点经验。”
林仲秋听了,心里暖暖的,更加坚定了去省里的决心。
林仲秋把棉裤铺在炕上,发现裤脚里缝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五块钱和张纸条,上面是娘歪歪扭扭的字:“小花,娘不碍事,你去省里好好学,家里有建军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纺织厂的烟囱冒着白烟,在铅灰色的天空里画出条温柔的弧线。
林仲秋坐在灯下,给李梅写了封信,感谢她一直以来的帮忙,又给王大师傅写了封请教信,问“水显纹”能不能和现代机器结合。
正写着,门被敲响了。
赵福宝端着碗姜汤走进来,碗边还冒着热气:“林姐,张师傅说喝了不感冒。对了,我把你教我的‘流云绣’针法绣在帕子上了,你带去省里,想我们了就看看。”
帕子是用下脚料拼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云,针脚虽然还有些歪,却比刚来时强多了。
林仲秋摸了摸帕子,心里暖烘烘的。
“福宝,等我从省里回来,教你织‘水显纹’好不好?”
赵福宝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嗯!我一定好好学,将来也当技术员,让孤儿院的妹妹们都有新衣服穿。”
雪停的时候,天边露出点鱼肚白。
林仲秋趴在窗台上,看着纺织厂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心里忽然想起万麦原的春天——大片的麦子在风里起伏,像金色的海浪。
那时候她以为,能种出填饱肚子的粮食就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才明白,能靠自己的双手,给身边的人织出暖,织出希望,才是更踏实的幸福。
去省里的前一天,林仲秋回了趟村。
赵秀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要带够袜子,要按时吃饭,柱子和丫丫抱着她的腿,说要等她回来教织小布偶。
王婶送来双新做的布鞋,说省里路硬,别磨坏了脚。
走的时候,赵福宝骑着辆旧自行车送她去车站,车筐里放着个布偶,是她用边角料缝的小兔子,耳朵上还绣着朵小云。
“林姐,到了省里给我写信,我把织的布寄给你看。”
“好。”林仲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跟张师傅学,等我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汽车开动时,林仲秋回头望去,看见娘和弟弟妹妹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挥手,赵福宝骑着自行车追了好远,直到变成个小小的黑点。
车窗外,田野被雪覆盖着,像铺了层厚厚的棉絮。
林仲秋打开那个兔子布偶,发现肚子里缝着张纸条,是赵福宝歪歪扭扭的字:“林姐,谢谢你让我知道,靠自己也能挣来好日子。”
她把布偶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缕白色气运的温度——不再是掠夺来的冰冷,而是靠双手织出来的,带着阳光和棉线味道的暖。
汽车驶离赵家村,驶向更远的地方,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像极了织布机上延伸的经线,一头连着过去的艰难,一头通向未来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