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比终于在万众瞩目中落下帷幕。各峰弟子或喜或忧,但喧嚣过后,玄天宗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前来观礼的宾客也陆续开始辞行,山门处不时有流光飞起,载着各派修士离去,原本熙攘的广场逐渐空阔。
这份喧嚣与变化,透过稀薄的云雾,隐约传至悬剑崖顶,却更反衬出此地的死寂与凝固。
云棠依旧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清扫”、“饮药”、“修炼”的循环。她的身体在墨渊那近乎残酷的“饲育”下,确实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原本苍白羸弱的肌肤透出了淡淡的莹润光泽,干枯的发丝变得柔顺而有韧性,甚至连身量都似乎抽长了些许,原本就玲珑的曲线在单调的杂役服下,也愈发遮掩不住地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最明显的是,她体内那丝微末的灵力,在一次次剑意凌迟般的锤炼与灵液不计成本的滋养下,竟壮大了数倍,隐隐触摸到了炼气期一层的门槛。这对于一个公认的“废灵根”而言,简直是奇迹。
然而,云棠感受不到丝毫喜悦。这具变得“更好”的身体,每一分变化都烙印着墨渊的意志与手段,提醒着她那无法挣脱的掌控。每一次力量的微弱增长,都伴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屈辱。
她像一株被强行催生的灵植,在园丁冷酷而精心的“照料”下,违背自身规律地生长,不知最终会走向繁荣,还是……毁灭。
这日清晨,云棠刚结束一轮痛苦的引气修炼,正疲惫地靠在石室外喘息,墨渊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药王谷之人,辰时三刻于山门辞行。”
云棠一怔,不明所以。仙君为何要特意告知她这个消息?
“准你……前去一观。”
这句话,更是让她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座黑色殿宇。
他准她下山?去山门?去看柳如絮离开?
这突如其来的“恩典”,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欣喜,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他到底想做什么?是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戏弄?
“时限一炷香。逾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无形的威胁已如冰水浇头。
没有选择。云棠低下头,涩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她不敢怠慢,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沿着石阶快步下山。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踏出悬剑崖顶的范围,山间的清风、远处的鸟鸣、甚至脚下粗糙的石阶,都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属于“自由”的陌生感,却也伴随着巨大的不安。
山门处,药王谷的飞舟已然升起,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晕。谷中长老与玄天宗几位外门长老正在舟前寒暄告别。柳如絮一身月白裙裳,静立在师尊身后,气质温婉出尘,与周遭几位面露倾慕之色的玄天宗内门弟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云棠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躲在了一棵古树之后,屏息凝神地观望着。她需要确认柳如絮的离开,这或许关系到她在这个世界任务的最终判定。
她看到柳如絮微笑着与相熟的同门道别,姿态落落大方。看到那几位内门弟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恋慕。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灼热、甚至带着一丝痴迷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柳如絮。那是一位身着核心弟子服饰、相貌英俊的青年,他望着柳如絮,眼神炽热,在她登舟转身的刹那,竟忍不住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到极致的恐怖威压,如同九天垂落的冰瀑,轰然降临在这片山门区域!
“噗通!”“噗通!”
包括那位核心弟子在内的所有炼气、筑基期弟子,无一例外,全都脸色煞白,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伏在地!就连几位金丹期的长老,也是身形剧颤,面露骇然,勉强支撑着没有失态!
那威压并非针对他们,却让他们灵魂都在战栗!
飞舟之上的药王谷长老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向悬剑崖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敬畏。
柳如絮亦是花容微白,扶着飞舟栏杆才稳住身形,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威压之中,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却不容置疑的……警告与不悦。
全场死寂。所有投向柳如絮的、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在这绝对的力量震慑下,瞬间消散无形,只剩下恐惧。
躲在树后的云棠,更是首当其冲!那威压虽未直接针对她,但仅仅是余波,就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她明白了。
仙君准她下山,根本不是为了让她“观礼”。
他是要让她亲眼看着,他是如何仅凭一道意念,便轻易碾碎所有投向别人的目光,是如何霸道地宣示着他的领域不容丝毫“杂质”。
更是要让她知道,她能安然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的“准许”。她的“自由”,从来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位核心弟子痴迷的目光,便是引动他怒火的导火索。而这怒火,需要一场绝对的震慑来平息。
威压如同来时一般,倏然散去。
山门处一片狼藉,弟子们惊魂未定地爬起来,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议论半句。药王谷飞舟不敢再多停留,青光一闪,迅速化作天际的流光。
云棠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最后看了一眼飞舟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任何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只有无尽的沉重。
她转过身,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沉默地、顺从地,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悬剑崖顶的石阶。
她知道,那里有一座囚笼在等待着她。
而囚笼的主人,刚刚向她,也向整个玄天宗,展示了何为绝对的掌控。
当她疲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崖顶时,殿内那双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躁动的源头已去。
不驯的目光已慑。
他的所有物,也该回到她该在的位置了。
涟漪平息,云巅重归死寂。唯有那无声的囚笼,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坚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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