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味。
水滴沿着锈蚀的管道,以一种令人心烦的固定节拍,滴落在积水洼中,回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被无限放大。
陆昭的手电光扫过每一个地方,最终定格在墙角。
柜体表面那些深刻的蚀刻字迹——“红眼一期·神经行为干预实验”。
“头儿,你看这锁。”小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技术的兴奋和专业的谨慎。
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柜门的接缝,“是机械密码加物理密封,典型的军用标准。防火层完好,里面的东西……也许还有救。”
陆昭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字。
“红眼”,这个代号他并不陌生,是十年前那场席卷全市的连环血案中,凶手留下的唯一记号。
一个用受害者鲜血画出的、狰狞的红色眼球。
“打开它。”陆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开锁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也更令人不安。
当第一扇沉重的柜门在“咔哒”声后被缓缓拉开,一股混合着纸张腐烂和化学药剂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瓶瓶罐罐,而是一格格的抽屉,塞满了被水浸泡后又部分风干的纸质档案和一盒盒巴掌大小的金属微型胶片盒。
“分头行动,小心点,这些东西可能比尸骨更危险。”陆昭下令,自己率先取出一叠粘连在一起、边缘已经碳化发黑的文件夹。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封面,黏湿的纸页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在一份看似实验日志的残篇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署名——沈墨。
而日志的内容,让陆昭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九月七日。通过药物‘衔尾蛇 - 3’与高频次心理暗示结合,可稳定诱导个体产生高度服从性幻觉,并将其固化为第二人格。测试对象:韩明远(编号K - 7),效果显着。他已开始将指令内化为自身欲望,清除‘目标’时表现出极高的效率与愉悦感。评估:工具已成。”
韩明远!
那个被媒体描绘为天生恶魔、反社会人格典范的连环杀手。
他所有的残忍、所有的暴行,都被归结于扭曲的童年和变态的心理。
可这份日志却用冰冷精准的文字揭示了另一个真相。
陆昭捏着纸页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叫沈墨的人,正以一种造物主般的姿态,记录着一个“恶魔”的诞生。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原来韩明远不是天生恶魔……他是被你,亲手制造出来的工具。”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压抑着震惊的声音响起。
是沈清,队里最冷静的痕迹专家,此刻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她正对着一台便携式观片器,微型胶片中的影像在她眼前一帧帧跳动。
“昭,你来看这个……”
陆昭走过去,凑到观片器前。
昏暗的房间,粗糙的水泥墙壁。
一个男人被牢牢绑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处于昏迷状态。
镜头外,传来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男声,那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记住,这不是谋杀,是净化,是加速人类社会的进化。我们清除的是那些阻碍进步的毒瘤,是附着在健康肌体上的坏疽。”
随着话音,镜头缓缓推近,对准了手术台上那个男人的面部。
尽管影像有些模糊,但那张因恐惧而略微扭曲的脸,陆昭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十年前,因实名举报明远集团非法集资而离奇失踪的媒体人,张敬。
“他们……”沈清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们以‘正义’之名,行屠杀之实。”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都被这赤裸裸的罪恶所震撼。
“头儿,有发现!”小林那边有了突破,他用便携设备对几张破损最严重但字迹尚存的档案残页进行了高速扫描和智能拼接,一张脉络清晰的组织结构图呈现在屏幕上。
金字塔的顶端,是一个代号——“启明”。
陆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韩启明,明远集团的创始人,十年前因“意外”坠楼身亡,所有案件线索也随之中断。
原来,他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启明”之下,分设四个主要分支。
“墨”,负责人是沈墨,专攻心理操控与实验体“塑造”。
“灰鸦”,负责资金链与后勤物流。
“影蛇”,负责安保、情报与物理“清除”。
而在金字塔的底座,是名为“K系列”的执行者名单。
排在第一位的,赫然便是“K - 7:韩明远”。
陆昭扫过整张图谱,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图谱最不起眼的右下角,那里有一行用更小字号标注的注释,几乎与背景的污渍融为一体:“继任者候选名单:……LZ - 9……”
LZ。
这两个字母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陆昭的记忆。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冰冷。
他姓陆,名昭。
警校时期的档案编号,正是以LZ开头。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无情地撕裂、重组。
他追查的案子,他痛恨的罪犯,他坚守的正义……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甚至,是一件等待启用的“备用工具”?
“头儿?你怎么了?”小林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陆昭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深邃得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
“陆队,”一直沉默地在废墟角落里搜索的老赵举着一个证物袋走过来,“找到这个。”
袋子里是一块被大火烧得焦黑扭曲的金属铭牌,但经过初步清理,上面一行字迹依然依稀可辨:“捐赠单位:明远慈善基金会,二零零三年”。
明远慈善基金会。又是韩启明。
陆昭盯着那块铭牌,仿佛能看到十年前那场“意外”的大火,如何将这座疗养院连同它所有的秘密一同吞噬。
他们用慈善的光环作为伪装,烧毁了罪证的物理载体,以为可以一了百了。
“十年前,他们用慈善烧毁证据。”陆昭接过证物袋,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手中托着的不是一块废铁,而是整个案件的重量,“今天,我要用真相,烧毁他们的伪善。”
话音刚落,他佩戴的战术耳机里传来沈清急促的声音,信号因在地下室而有些断续,但内容却清晰无比:“昭……刚收到市局转来的消息……沈墨……心理学博士沈墨,刚刚正式提交了申请,要求以特聘心理顾问的身份,重启公安心理档案,理由是……‘协助侦破沉寂十年的连环旧案’。”
地下室里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陆昭身上。
敌人没有躲藏,反而堂而皇之地走到了聚光灯下,要以“专家”的身份,来“指导”他们办案。
陆昭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不是来协助的……他是来接管的。”
他抬起手,对着耳机里下达了撤离的命令,自己则最后一个走出这片罪恶的废墟。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虚幻的光海,与他们身后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坐进车里,没有人说话,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巨网,而他们,以及他陆昭自己,似乎都早已被网入其中。
这一局,该我出手了。
陆昭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沉默。
车灯刺破前方的黑暗,照亮了离开疗养院的唯一一条小路。
他没有立刻返回市局,也没有回家。
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偏离了主干道,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沈清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异常的举动,刚想开口询问,却被陆昭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中没有解释,只有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他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他很多年没有再去过,却熟悉到骨子里的地方。
一个能为他心中那团名为“LZ - 9”的迷雾,撕开第一道裂口的地方。
汽车在夜色中穿行,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华,驶向了城市另一端那栋早已被岁月遗忘、在地图上都快要被抹去的灰色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