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警官的手电在霉斑斑驳的墙面上扫过,照出半块褪色的红十字标志——这里曾是疗养院的大厅,如今只剩满地碎玻璃和腐烂的棉絮。
小刘蹲在翻倒的挂号台前,戴着手套的手指扒开一堆泛黄的病历纸:“林队,除了老鼠窝什么都没有。”
“再搜一遍西侧储物间。”林警官扯了扯领口,警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夜风从破碎的窗吹进来,卷着灰尘扑在他脸上,“匿名举报说藏着关键证据,总不能是空穴来风。”
陆昭站在大厅中央,鞋跟碾过一片碎镜片。
他垂眸时,瞥见自己的倒影在裂痕间支离破碎,像被人用刀划成了无数块。
后颈那道淡粉色疤痕突然发烫——那是他七岁时摔在父亲警徽上留下的,这些年只有在极度紧张时才会发疼。
“昭。”沈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正弯腰捡起半张儿童画,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太阳被黑笔涂得面目全非,“你在看什么?”
陆昭没有回答。
他盯着墙上那面足有两人高的镜子,镜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却比其他地方更干净——像是有人特意擦过。
指尖轻轻抚过镜框边缘,摸到一道极浅的刻痕,是摩斯密码的“L”,和他在幻境里收到的匿名邮件末尾符号一模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是‘海潮’的留言。”
“海潮?”林警官快步走过来,手电猛地照在镜面上,“你是说韩明远那个犯罪代号?”
沈清扣住画纸边缘:“他留什么言?”
“他在等我。”陆昭后退半步,镜中倒影跟着错开,“等我自己走进他设的局。”
话音未落,小刘突然喊了一嗓子:“林队!这儿有块地砖松了!”他蹲在大厅角落,戴着手套的手按在一块青石板上,石板发出空洞的“咔嗒”声。
林警官立刻掏出手枪:“警戒。”
沈清从包里摸出折叠式强光手电,随着小刘的动作下移——石板缝隙里露出半枚生锈的铜环,拉环上缠着细铁丝,铁丝另一头通向墙面暗格。
“地下室入口。”陆昭一眼认出这种老式建筑结构,“疗养院当年有地下太平间。”
林警官用枪托撬开石板,霉味混着腐肉般的腥气“轰”地涌上来。
小刘打亮探照灯,顺着向下的石阶照去,最底层的墙上嵌着整面整面的镜子。
“这他妈是镜宫?”小刘倒抽一口凉气,“谁会在太平间装这么多镜子?”
陆昭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记得在侧写韩明远时,曾查到对方在医学院实习期间参与过“镜像疗法”实验——通过镜面反射强化心理暗示。
此刻望着那些镜子,他甚至能闻到消毒水混着血腥的气味,和十年前解剖室的味道重叠在一起。
“我先下去。”他按住沈清欲跟的手,“你们在上面等。”
“不行。”沈清把强光手电塞进他手里,“要进一起进。”
石阶很陡,陆昭踩在第三级时,鞋底蹭到一块凸起——是块带血的碎布,纤维纹路和“公园碎尸案”受害者衣物一致。
他瞳孔微缩,攥紧手电的手渗出冷汗。
镜宫比想象中小,四面墙都是镜子,地面也是镜面材质。
陆昭跨进去的瞬间,无数个“自己”从四面八方涌来:左边是攥着父亲遗照红着眼的少年,右边是在解剖室门口浑身发抖的青年,正对面那个他穿着白大褂,指尖滴着血——和幻境里“镜中人”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是心理战场。”陆昭的声音撞在镜面上,激起一片回音,“他想让我被自己的恐惧吞噬。”
“昭!”沈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出来!小刘说墙体有问题——”
“砰!”
话音被一声闷响截断。
陆昭回头,看见沈清和林警官被挡在门外——刚才的石阶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镜子,映出他们焦急的脸却传不进声音。
“别怕。”他对着镜子做了个“安全”的手势,转回身时,镜中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那是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左眼下方有道疤,正是幻境里那个“镜中人”。
“你害怕吗?”镜中人的声音像从井底浮上来的,“怕十年前的真相,怕沈清重蹈她母亲的覆辙,怕自己和你父亲一样死不瞑目。”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父亲最后一通电话里说的“小昭,爸爸可能回不来了”,想起沈清翻到母亲解剖报告时颤抖的指尖,想起韩明远在慈善晚会上握着他的手说“令尊是英雄”时,掌心那层薄茧——那是长期握手术刀才会有的茧。
“我当然怕。”他盯着镜中人的眼睛,“但怕不代表我会退。”
镜中人笑了,笑容扭曲得像被揉皱的纸:“那你敢看看镜子里的沈清吗?”
陆昭猛地转头。
右侧镜面里,沈清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女人——是沈秀兰,沈清母亲的遗照上就是这张脸。
沈清的哭声响彻镜宫:“妈!你醒醒!是我啊!”
“够了!”陆昭吼出声,声音撞在镜面上碎成千万片。
他抄起手电砸向那面镜子,“砰”的一声,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沈清和沈秀兰的影像开始扭曲。
“没用的。”镜中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砸不破自己的心魔——”
“咔嚓!”
陆昭的拳头已经砸在另一面上。
这次他没用手电,指节擦过镜面时渗出血珠,但他能看见,裂痕深处露出一张泛黄的信纸。
“炸弹!”小刘的喊声响彻整个镜宫,“墙体里有c4,倒计时三分钟!”
陆昭的动作顿住。
他看见镜宫外,林警官正用力砸门,沈清的嘴唇在动——他不用听也知道她在喊“快走”。
而镜中人还在笑,笑声混着越来越清晰的滴答声:“现在走还来得及,你父亲的信就留在这儿喂老鼠吧。”
“去你妈的。”陆昭抹了把脸上的汗,抓起碎片撬镜面。
玻璃扎进掌心的疼让他清醒,终于把信纸抽出来——落款是“李正国”,父亲当年最信任的同事,十年前“11·23案”调查组成员,在父亲死后突然辞职去了国外。
“倒计时一分三十秒!”小刘的声音带着颤音。
陆昭攥紧信,冲向镜宫出口。
镜面在他身后接连碎裂,映出的无数个“自己”同时伸出手,像要把他拖回黑暗里。
他撞开最后那面镜子时,石阶“轰”地落回原位,沈清扑过来抓住他胳膊,林警官的手已经按在他后背上推。
“跑!”
四个人的脚步声在楼梯间炸响。
小刘冲在最前面,边跑边喊:“左转!避开承重柱!”陆昭的余光瞥见墙面渗出红色导线,心跳声盖过了倒计时——“五、四、三——”
“都趴下!”小刘吼道。
陆昭把沈清护在身下。
爆炸声震得耳膜发疼,气浪掀翻他们时,他摸到口袋里的信还在,带着体温的信纸边缘被火燎焦了一点,但字迹还清晰。
“安全了!”小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陆昭抬头,看见拆弹专家正蹲在他们旁边,额头渗着血,手里捏着半根剪断的红线,“这炸弹装得歪七扭八,估计是新手。”
林警官扶着墙站起来,警服袖子被刮破了,露出一道血痕:“韩明远这是想灭口。”
沈清抹了把脸上的灰,目光落在陆昭掌心的伤口上:“先回市局处理伤口。”她的声音很轻,但陆昭听见了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还有那封信。
夜风卷着硝烟味灌进疗养院废墟。
陆昭低头看信,泛黄的纸页上,李正国的字迹力透纸背:“昭儿——”
远处传来警笛声。
陆昭把信小心折好,放进内层口袋。
他能感觉到,十年前那个雨夜埋下的线,终于在今天,被他攥紧了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