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脑波监测仪的蜂鸣与空调嗡鸣交织成单调的背景音。
陆昭仰头靠在感应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头盔边缘的纹路——方才被电流灼痛的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地抽痛,但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沈清站在监控屏前,律师袍下摆被空调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垂着眼睫,拇指抵着下唇,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陆医生,数据导入完毕。小林的声音从操作台前传来,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响,这是t-7被销毁前最后存储的神经数据,理论上能还原他死亡前七十二小时的记忆片段。
陆昭闭了闭眼,将头盔扣紧。
橡胶垫压着耳郭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从前给他戴安全帽的场景——那年他十二岁,跟着父亲去案发现场,陆振华怕碎玻璃扎到他,硬是把警用安全帽扣在他头上,说小昭的脑袋金贵着,得护好了。
电流顺着电极贴片窜入太阳穴时,他发出一声闷哼。
眼前先是一片亮光,接着那些光开始扭曲、重组,变成深灰色的水泥墙面。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直到一道带着烟味的男声撞进意识——
你以为你是在救人?
陆昭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父亲的声音。
年轻些的、带着点哑的、被愤怒绷得发紧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转头,穿警服的男人正站在办公桌后,警号牌0723在日光灯下泛着光。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二十来岁的陆振华,警服领口敞着两颗纽扣,领带歪在锁骨处,手里捏着半支燃到尽头的烟,火星子簌簌落在摊开的档案上。
办公桌对面的男人背对着陆昭。
白大褂下摆沾着暗红的污渍,像是没洗干净的血。
他转过身时,陆昭的心脏几乎停跳——分明是韩明远,却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眼尾没有细纹,下颌线更锋利,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像烧着两簇蓝焰。
陆警官,你在实验室外守了三天,就为了说这种蠢话?年轻的韩明远笑了,指节敲了敲桌上的玻璃罐,里面泡着一截青灰色的脑组织,我在培养能修复神经损伤的干细胞,能让瘫痪的人站起来,让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记起亲人的脸。
你说我在制造怪物?
那罐子里的不是正常组织!陆振华猛拍桌子,震得玻璃罐晃出涟漪,病理科老陈说细胞分裂速度是普通组织的三倍,你在注射什么?
韩明远的笑意淡了。
他脱下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动作慢得像是在欣赏陆振华的愤怒:我在拯救人类。
当医学能突破死亡的限制,当大脑可以无限修复......他突然倾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十年前那个雨夜,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工厂?
你查错方向了,陆警官。
真正的怪物,从来不是我。
记忆画面突然扭曲。
陆昭感觉有只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意识,父亲的脸开始模糊,韩明远的声音却像钉子般楔进脑里:告诉沈清,她妈妈的解剖报告少了半页......
陆昭!
沈清的喊声劈开混沌。
陆昭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手指深深掐进感应椅的皮质扶手,指节泛白。
他急促地喘着气,看见沈清正隔着玻璃幕墙敲监控室的门,她的脸被屏幕蓝光映得发青,嘴唇动了动——他读唇语读出怎么了三个字。
记忆......是十年前的刑警办公室。陆昭扯下头盔,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腥甜,我爸和韩明远在争执,韩明远当时在医院实验室工作,他们在说......他顿了顿,想起玻璃罐里的脑组织,说什么制造怪物,还有十年前的雨夜、废弃工厂
监控室的门打开。
沈清快步走过来,指尖按在他手腕上测脉搏,律师袍袖口蹭过他手背,带着她惯用的冷香:心率112,比刚才高了三十。她转头看向操作台前的老赵,这段记忆的脑波数据能调出来吗?
老赵推了推眼镜,灰白的眉毛拧成一团:小林刚传给我。他调出脑波图,绿色波形像被风暴掀翻的海面,δ波和θ波异常活跃,符合深度记忆回溯的特征。
但......他放大其中一段尖峰,这里有段正弦波干扰,和之前黑进系统的波形一致。
有人在篡改记忆片段?沈清的指尖在桌面敲出短促的节奏。
不,更像......老赵盯着屏幕,引导。
这段记忆的时间线被人为梳理过,原本可能是混乱的碎片,但现在像被剪辑过的电影,刚好让小陆看到他父亲和韩明远的对话。
实验室角落传来极轻的响动。
陆昭猛地转头。
假楚教授不知何时站在窗边,窗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月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分界线。
他今天换了身墨绿西装,胸袋里插着的方巾和之前的金丝眼镜一样,都是楚教授的标志性装扮——但此刻他没戴眼镜,眼窝下的青黑更明显了,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
陆医生的能力比预期的强。他开口时,陆昭才发现他的声音比昨天低了两度,能在脑波干扰下完整提取记忆碎片,楚教授要是知道,肯定会很高兴。
小唐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们没开实验室门!
假楚教授摊开手,腕间露出一截银色手环,和实验室门禁卡的感应装置同款:楚教授给的特权。他的目光扫过陆昭,停在他掌心里还未放下的头盔上,陆医生,要试试更深入的记忆提取吗?
这次我们可以......
暂时不需要。沈清挡在陆昭面前,律师袍下摆绷出锐利的线条,老赵,把这段记忆数据加密传给唐队。
小唐,检查所有设备的防火墙。她转身看向陆昭时,眼神软了些,我现在去市局查十年前的档案,你......
我和你一起。陆昭扯下电极贴片,动作有些急,贴片粘下一小撮头发,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我爸提到十年前的雨夜、废弃工厂,可能和11·23案有关。
沈清,你妈妈......他想起记忆里韩明远的话,解剖报告的事,我和你一起查。
假楚教授的手指在西装口袋里轻轻动了动。
他摸出一枚银色纽扣大小的装置,背对着众人按下开关,电流杂音顺着空气钻进每个人的耳骨,却又在瞬间消失。
他微笑着整理袖扣,像是在欣赏什么好戏:陆医生,沈律师,祝你们查到想要的答案。
他转身走向实验室门时,陆昭突然注意到他后颈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朵扭曲的花——和三个月前公园碎尸案死者后颈的伤口轮廓,一模一样。
等等。陆昭脱口而出。
假楚教授的脚步顿住。
他侧过脸,月光刚好落在他右眼上,虹膜深处闪过一丝暗红,像被血浸过的玻璃珠:还有事吗?
陆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实验室的顶灯突然闪了闪,再亮起时,假楚教授已经不见了。
门禁系统的一声,显示他是正常刷手环离开的。
沈清握住陆昭的手腕:走吧。她的手温比平时低,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不管他是谁,我们先查档案。
陆昭点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头盔,金属外壳贴着掌心,还残留着他刚才的体温。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想起记忆里韩明远说的真正的怪物,想起假楚教授眼里的暗红,想起沈清妈妈解剖报告缺失的半页——所有碎片在脑海里旋转,最后定格成韩明远地下密室里那台老式收音机。
我会找到你的。他对着空气轻声说。
实验室的脑波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小唐扑到操作台前,屏幕上的波形图正在疯狂跳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老赵凑近看了眼,脸色骤变:有人在远程连接头盔!
陆昭,快摘......
陆昭的意识再次沉入黑暗前,听见假楚教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催眠般的韵律:放松,陆医生。
这次我们要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