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陆昭的钢笔尖悬在案件时间轴上，停在1998年11月23日那个红圈处。
他后颈的银坠子随着低头动作滑出来——那是父亲牺牲前最后一次给他戴上的，二十四年了，金属表面已经磨得发亮。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法医报告哗哗翻页。
沈清抱着一摞财务报表站在门口。
她把报表重重放在陆昭手边，指尖点在明远基金会医疗耗材采购的条目上：韩明远这三年往A市第三医院多打了八百万，备注是贫困儿童手术基金，但医院账上根本没这笔钱。
陆昭没抬头，钢笔在1998年手术录像带几个字下画了道粗线：所以需要放个假消息，让影子合伙人坐不住。
你说要对外宣称已经锁定周鸿业的继承人？沈清扯了扯领口的珍珠项链，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周鸿业早死在手术台上了，哪来的继承人？
但韩明远信。陆昭终于抬头，赵景川吃的是记忆阻断剂，说明有人在刻意掩盖周鸿业和韩明远的关联。
如果我们放出风去，说通过脑波数据复原了周鸿业的最后记忆，指向一个共同执行人......他的手指在共同执行人上重重一按，那个躲在t-7后面的人，会以为我们查到他头上。
沈清的指甲在报表边缘掐出一道折痕。
她望着陆昭后颈的银坠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被装进裹尸袋时，法医服口袋里也塞着半块同样纹路的银饰。需要我怎么做？
今晚八点，你去市局档案室调周鸿业的旧档案，故意让值班的小刘看见。陆昭抽出一张便签纸，快速写下几个名字，然后把这张嫌疑人名单落在茶水间，重点标红林正辉——韩明远发家时的医药代表，三年前死于车祸。
沈清接过便签，指腹蹭过林正辉三个字：制造我们误判的假象？
陆昭的拇指摩挲着证物袋里的白色药片，真正的影子不会自己跳出来，但他会派替死鬼来灭口。
窗外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清看了眼手表：三点半，警方会议时间。她抓起报表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陆昭，如果这是陷阱......
我父亲用命换来了t-7的线索。陆昭低头整理案卷，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能让他的银坠子，再沾上新的血。
市警局六楼会议室的百叶窗拉着，投影仪的蓝光映在小赵脸上。
他盯着屏幕上假抓捕行动的字样，笔杆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队长拍他肩膀时，他惊得差点跳起来：今晚十点，你扮成被停职的刑警，在明远大厦附近和线人碰头，重点是要让那个冒充警察的家伙听见你们讨论陆昭掌握了关键证据
小赵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徽边缘，需要带枪吗？
带橡胶弹。队长递给他个微型摄像头，但记住，你的任务是暴露破绽——比如枪套没扣紧，比如提到证物在郊区仓库时故意压低声音。
小赵把摄像头别在衣领内侧，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
他想起上周在公园碎尸案现场，陆昭蹲在碎布前说这是医用手套纤维时的模样，突然握紧了拳头：保证完成任务。
傍晚五点，沈清的律所里飘着冷咖啡的苦香。
她刚把最后一份财务分析邮件发出去，桌上的私人手机就响了。
屏幕显示唐律师，备注是市律协应急联络人。
沈律师，唐律师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急促，市郊法院今晚七点有个紧急听证会，涉及你去年代理的儿童虐待案受害者上诉，对方律师临时撤诉，需要你到场确认。
沈清的笔尖在便签纸上划出一道斜线。
她记得那起案子早在上个月就调解结案，对方律师是唐律师的大学同学。好的，我马上出发。她起身拉开抽屉，假装找车钥匙，实则快速把微型追踪器塞进化妆包夹层。
下楼时，她闻到了雨前的潮湿味。
停车场的保安冲她点头，她却注意到角落那辆黑色轿车——车窗半开，副驾上搭着件深灰色外套，袖口露出截刺青，像条盘着的蛇。
与此同时，陆昭抱着证物箱走出警局大门。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和门口的石狮子重叠。
一辆警车缓缓驶来，蓝白相间的车身在暮色里格外显眼。
陆顾问，陈队让我们接您去做侧写报告。开车的摇下车窗，警帽压得很低，下巴泛着青茬。
陆昭弯腰假装系鞋带，余光扫过车轮下的地面——泥水里嵌着半枚鞋印，前掌磨损严重，是42码的运动鞋。
他心跳漏了一拍：真正的刑警出任务，谁会穿运动鞋？
劳驾。他直起身，把证物箱往车上一放，转身时突然撞翻了门边的垃圾桶。
易拉罐滚落在脚边，对方下意识弯腰去捡，警帽滑落半寸——耳后一道蜈蚣似的疤痕，正是公园碎尸案目击者描述的。
陆昭的后背瞬间绷紧。
他抓起证物箱冲向地铁站，边跑边大喊：有人冒充执法人员！
抓假警察！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风刮过耳际。
他能听见阿强粗重的喘息，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那是对方从腰后拔了刀。
地铁站的电子屏在前方亮起，绿色的指示牌像团跳动的火焰。
陆昭的皮鞋跟在瓷砖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转过转角时瞥见自动扶梯上攒动的人头。
他攥紧证物袋里的药片，加快了脚步——只要混进人群，阿强就不敢轻易动手。
但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甚至能听见对方低哑的咒骂：小崽子，跑什么跑！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在自动扶梯前猛地停步，转身撞向身后的乘客——带着菜篮的大妈，抱孩子的年轻父亲，拎公文包的白领。
人群发出惊呼，行李散落一地。
阿强的刀光在混乱中闪了闪，被滚下来的保温杯砸偏了方向。
陆昭趁机挤上上行的扶梯，回头时正看见阿强推开挡路的人，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他的影子在扶梯玻璃上拉长成扭曲的怪物，离陆昭的脚后跟只差两级台阶。
地铁站的广播开始报站：下一站，人民广场......
陆昭的呼吸撞在胸口，像擂鼓。
他摸出手机假装打电话，拇指悄悄按下录音键——这是和沈清约好的紧急信号。
电梯顶端的出口就在眼前，他看见穿制服的地铁保安正往这边张望，可阿强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外套后领。
松手！陆昭猛一弯腰，外套被扯落在地，里面的证物袋露了出来。
阿强的目光瞬间黏在那袋药片上，瞳孔缩成针尖——那是他今晚必须毁掉的东西。
陆昭趁机冲上最后几级台阶，混进出站的人群。
他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墙，看着阿强在扶梯口急得转圈，西装裤脚沾着刚才被踩脏的泥点。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相撞，阿强的嘴角扯出个狰狞的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是你死定了的手势。
陆昭摸了摸后颈的银坠子，它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
他低头挤进往反方向走的人流，听见身后传来阿强的怒吼：分开找！
别让他跑了！
地铁站的穿堂风灌进领口，带着远处飘来的烤肠香。
陆昭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沈清发来的消息：追踪器已启动，位置在明远大厦地下二层。他捏了捏手机，加快脚步往b出口走——那里有辆提前叫好的网约车，车牌是沈清安排的。
但刚转过拐角，他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次不是阿强的粗重喘息，而是更轻、更稳的节奏。
陆昭的后背抵在消防栓上，看着那个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黑色西装裤脚沾着和阿强同款的泥点——是另一个，是影子合伙人派来的第二把刀。
地铁站的电子钟跳到了18:57。
陆昭望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银坠子在锁骨处晃出一道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防狼喷雾，嘴角扬起抹冷笑——他们以为这是陷阱？
不，真正的猎网，才刚刚张开。
身后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陆昭借着人群骚动的间隙冲向b出口。
他能感觉到那两道视线像钉子般钉在背上，但他没有回头。
明远大厦的顶层此刻应该已经亮起了慈善晚宴的灯光，韩明远正戴着那枚t-7袖扣和政商名流碰杯。
而地下三层的录像带，正等着被揭开二十四年的尘埃。
叮——手机震动，是楚教授的消息：脑波解析有进展，周鸿业的最后记忆里，有个声音说手术成功，t-7启动
陆昭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头看向地铁站外的天空，晚霞像泼开的血。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和记忆里父亲手术前的医院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后颈的银坠子，那温度，和二十四年前进手术室的父亲，分毫不差。
阿强，左边！
身后的喊声让陆昭猛地回头。
阿强正从自动扶梯顶端跃下，像头扑食的狼。
陆昭转身冲进b出口的闸机，Ic卡的一声，闸门打开的瞬间，他听见了阿强的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这次，是真的皮鞋。
他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原来刚才那个运动鞋印，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杀招，才刚刚登场。
陆昭冲进地铁通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混着地铁站台的广播声，像极了当年父亲追捕凶手时的警笛声。
银坠子贴在皮肤上，烫得几乎要灼伤。
他攥紧证物袋，在心里默念：爸，这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地铁隧道的阴影里时，阿强的手只差五厘米就能抓住他的衣角。
隧道里的风卷着报纸碎片飞过，落在阿强脚边，上面的大标题刺得他眼睛发疼：明远慈善晚宴今晚启幕，韩明远将捐赠三千万。
阿强弯腰捡起报纸，指甲在韩明远三个字上抠出个洞。
他摸了摸耳后的疤痕，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目标进地铁了，可能往明远大厦方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沙哑的男声：活要见人，死......
死要见尸？阿强咧嘴笑了，刀尖在报纸上划出道血痕，放心，我会让他死得像场意外。
地铁列车的轰鸣声从隧道深处传来，陆昭扶着栏杆站稳，透过车窗看见阿强在站台上狂奔的身影。
他摸出手机给沈清发了条消息：影子动了，按原计划。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银坠子在锁骨处闪了闪。
列车加速时，他望着窗外倒退的广告灯箱，其中一幅正好是韩明远的慈善海报——那个穿着定制西装、笑得温和的男人，在陆昭眼里逐渐扭曲成二十年前照片里的模样：穿着白大褂的实习生，站在手术台边，手里的手术刀滴着血。
列车驶入黑暗的隧道，陆昭的手指轻轻抚过后颈的疤痕。
那里的温度，和二十四年前进手术室的父亲，一模一样。
而这次，他不会再让光，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