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手机在桌面震得嗡嗡响,林志远的名字跳出来时,他正盯着新闻里韩明远慈善晚会的旧照——照片里男人西装笔挺,眼角带着得体的笑,和档案里穿白大褂的年轻实习生重叠成模糊的重影。
陆昭,m-1987的原始资料在地下室保险库,但密码破解需要你的侧写。林志远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另外,这个项目最早能追到十年前的
仁爱医疗中心。
陆昭的手指在杯壁上划出一道水痕。
他记得父亲笔记本最后几页被撕掉了,残留的碎页里有两个字,墨迹晕开像团血。
林队,能具体说说仁爱医疗中心的情况吗?他喝了口咖啡,咖啡凉了,胃里泛着酸。
当年是家私立小医院,后来资金链断了,08年就关了。林志远顿了顿,但我让人查了工商记录,法人代表变更过三次,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是韩明远?陆昭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你怎么知道?
陆昭没回答。
他盯着手机相册里那张泛黄照片——1987年的韩明远,白大褂口袋别着钢笔,工牌上实习医生四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父亲的字迹在照片背面:仁爱医疗中心,韩姓实习生,接触失踪患者家属。
他握着手机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邻桌的情侣抬头看他,他扯了扯领口,走到店外。
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脸上,他拨出张叔的电话。
张叔,我是小陆。他听见自己声音发紧,能问您个事吗?
十年前的仁爱医疗中心,您......
小陆啊。电话里传来茶杯轻碰的脆响,张叔的呼吸声突然重了,我下午三点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是城南废弃的纺织厂。
陆昭到的时候,张叔正蹲在生锈的铁门前抽烟,烟灰落在磨破的裤脚边。
见他来,张叔掐了烟,从裤袋里摸出串钥匙,钥匙环上挂着个褪色的红布包。
跟我来。张叔没看他,转身往厂区深处走。
水泥地面裂着缝,青苔从缝里钻出来,踩上去滑溜溜的。
他们绕过堆着破机器的车间,拐进一扇掉了漆的小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这是当年仁爱医疗中心的地下储物间。张叔摸出打火机,火苗映亮墙上褪色的闲人免进警示牌,医院关张时,我偷偷藏了些东西。
铁皮柜藏在最里面的角落,表面结着蛛网。
张叔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柜门上的灰,金属拉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陆昭凑近,看见柜底整整齐齐放着十几本病历夹,封皮上的仁爱医疗中心字样已经发脆。
07年冬天,有天夜里我来值夜班。张叔翻出一本会议记录,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听见地下室有动静,是韩主任......他喉咙动了动,当时他还是副主任,带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往面包车里搬纸箱。
我躲在柱子后面,看见纸箱缝里露出个孩子的鞋,红的,带蕾丝边。
陆昭的手指顿在一本病历上。
病历主人是个七岁女孩,入院记录写着发育迟缓,但最后一页的诊断结果被红笔涂得乱七八糟,只隐约看见实验体m-1987-03几个字。
后来我查了入库单。张叔翻开会议记录,指腹压在某页右下角,07年到08年,医院接收了三十七名特殊患者,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
他们的出院记录......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全写着治愈出院,可我再也没见过那些孩子。
陆昭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翻到会议记录最后一页,负责人签名栏里,韩明远三个字力透纸背,和新闻里慈善家的签名一模一样。
这些我藏了十年。张叔合上本子,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本来想带进棺材的......可小陆,你和你爸太像了,那天在基金会档案室,你弯腰捡照片时,我恍惚看见你爸蹲在案发现场的样子。
暮色漫进窗户时,陆昭抱着纸箱回了家。
母亲正在厨房热汤,香味混着旧书的霉味飘过来。
他把资料摊在餐桌上,父亲的笔记本就压在最底下——那是父亲牺牲前最后用的本子,封皮磨得发亮,边角沾着没擦净的血渍。
他翻开笔记本,第八页夹着张老照片,是父亲穿警服的样子,怀里抱着三岁的他。
照片背面写着昭昭百天。
再往后翻,字迹逐渐潦草,到最后几页,父亲用红笔写着:韩姓实习生,接触三名失踪患者家属,行为异常。
11·23案关键人。
陆昭的手指压在两个字上,像是要透过纸背摸到父亲写字时的温度。
窗外的风掀起一页资料,露出仁爱医疗中心的入院登记表——最新的登记日期是08年11月22日,也就是父亲牺牲前一天。
昭昭,汤要凉了。母亲端着碗进来,脚步顿了顿。
陆昭抬头,看见她盯着桌上摊开的资料,眼角的细纹皱成一团。
她伸手摸了摸他发颤的手背,轻声说:你爸走的时候,手里攥着半本笔记。
他说......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他说,有些事,不该被遗忘。
陆昭望着母亲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母亲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头,说:你爸一直想揭开的事,总要有人继续。
晚风卷着梧桐叶扑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
桌上的资料被吹得哗啦翻页,仁爱医疗中心的公章在暮色里闪着暗黄的光,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陆昭的指尖还停在被风吹开的资料页上,仁爱医疗中心的公章在暮色里泛着暗黄的光,像块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
厨房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母亲端着汤碗走近时,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攥紧了桌角,指节泛着青白。
昭昭。陆母将汤碗推到他手边,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背。
她的手有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薄茧,此刻却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你爸走的时候,攥着半本笔记,血把纸页都粘在一起。
我后来才知道,他最后写的那句有些事不该被遗忘,是说给你听的。
陆昭抬头,看见母亲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水光。
她转身走向卧室,木拖鞋在地板上敲出细碎的声音,回来时怀里抱着个漆色剥落的木盒,盒盖边缘还留着父亲用砂纸打磨过的毛边——那是他小学手工课做的,说是要给爸爸装勋章。
这是你爸生前随身带的。木盒打开时发出一声,像老门被风推开。
陆昭一眼就认出那本磨得发亮的笔记本,封皮上的血渍比记忆中更暗,像是被岁月泡透了;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最底下压着枚警徽,金属表面蹭着浅浅的划痕。
他的手指刚触到照片,一张边角卷起的合影便滑了出来。
相纸模糊,却能看清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们挤在仁爱医疗中心的走廊里,最右边的男人西装革履,与其他实习生的白大褂格格不入——那是韩明远。
二十年前的他还没发福,下颌线锋利如刀,嘴角勾着和如今慈善晚会上如出一辙的笑,只是眼底没有温度,像块淬了冰的玉。
是他。陆昭的喉咙发紧,手指重重按在照片上韩明远的眉心,十年前他就站在这里,看着那些孩子......
你爸总说,当警察的要分得清表象和骨头。陆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伸手抚过照片里陆振华的脸——那时的父亲还没添白发,警服笔挺,站在人群最外侧,目光却穿透镜头,仿佛已经看穿了镜头外的阴影,他说韩姓实习生的眼睛不对,像盯着猎物的狼。
陆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相纸里。
他想起张叔说的红蕾丝鞋,想起病历上被涂掉的实验体,想起父亲笔记本里11·23案关键人的血字。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炸开,弄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低头吻了吻警徽上的五角星,金属凉意透过唇齿渗进心里:爸,这次换我替你看清楚。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将他的话揉碎在风里。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外的明远集团顶楼办公室,落地灯在韩明远脸上投下明暗分界。
他端着骨瓷咖啡杯的手顿了顿,杯沿与碟面相碰,发出细不可闻的脆响。
陆昭去了城南纺织厂,从张叔那里拿走了仁爱医疗中心的旧资料。韩秘书站在办公桌前,还有......他母亲今晚翻出了陆振华的遗物,包括那张合影。
韩明远垂眸吹开咖啡表面的浮沫,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过了半晌,他才抬眼,瞳孔里映着落地窗外的灯火,像两簇烧得极稳的冷焰:张叔藏了十年都没动静,怎么突然松口?
可能......秘书的声音发虚,可能是陆昭太像陆振华了。
张叔说,他弯腰捡东西时,背影和当年蹲在案发现场的陆队长一模一样。
咖啡杯底重重磕在大理石桌面,溅出的深褐色液体在文件上晕开。
韩明远抽出丝质方巾擦手,动作慢得像是在雕琢每一个细节:十年前陆振华就该明白,有些事,不是查得清楚就能活下来的。他扯了扯袖扣,金表在腕间闪着冷光,去查查仁爱医疗中心的旧址,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秘书应声退下,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
韩明远望着墙上自己与市长的合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座椅的纹路。
照片里的他笑得温文尔雅,可此刻镜中的倒影里,他的嘴角正向上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条吐信的蛇。
而在陆昭的家里,暮色已经漫过窗棂。
陆昭合上木盒时,一张泛黄的纸页从笔记本里滑落——那是仁爱医疗中心的旧址平面图,右下角用红笔标着地下实验室,字迹是父亲的。
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到平面图背面的一行小字:11·23案关键线索在此。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桌上的资料,一张仁爱医疗中心搬迁通知飘到他脚边,上面的旧地址被父亲用红笔划了个圈,墨迹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