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发着冷光,将赵启明眼下的青黑衬得像块瘀斑。
他腕上的银手铐磕在铁桌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被带进来了。
陆昭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时,睫毛轻轻颤了颤。
赵先生。陆昭拉过椅子坐下,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摊开卷宗,只将一只录音笔推到桌中央,今天我们不聊药物剂量,不聊张医生让你做的事。他身体前倾,声音放得很慢,聊聊你最相信的东西——服从,和重生。
赵启明的瞳孔微微收缩。
只有服从,才能重生。陆昭重复,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你是这样相信的吧?
空气静了两秒。
赵启明的手指在桌沿无意识地蜷起,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竟真的点了头。
可刚点到一半,他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脖子梗得笔直:我、我没......
别怕。陆昭伸手按住他发抖的手背,温度透过手铐传过去,我知道你信。
张医生说过,服从是通往重生的阶梯,对吗?
赵启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里渗出淡红的血珠。
王警官在单向玻璃后皱了皱眉,举起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圈——这是他第三次记录赵启明的手部动作了。
你有没有想过?陆昭的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所谓的重生,其实是他们在摧毁你的灵魂?
赵启明突然甩脱他的手,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喉结快速的起伏,眨眼频率从每分钟十二次飙升到三十次——王警官看了眼手表,在焦虑反应一栏重重打了个勾。
你胡说!赵启明的声音发颤,张医生说重生是净化......是妈妈在天上等我......
那如果我说......陆昭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又凑近几分,你其实不是凶手呢?
赵启明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
你只是他们的替罪羊。陆昭的尾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紧绷的神经,真正的凶手躲在幕后,用当绳子,把你捆去顶罪。
审讯室里响起纸张撕裂的脆响——赵启明攥着的审讯记录被他捏成了团。
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原本混沌的眼睛里突然漫上水光,像被人掀开了蒙在伤口上的布。
不可能......他喃喃着,手铐撞在桌角,妈妈说要听话......张医生说听话就能见她......
那你妈妈知道你现在这样吗?陆昭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知道你为了见她一面,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赵启明的肩膀猛地一震。
他抬头时,陆昭看见他眼底有团火地烧起来,又在三秒后迅速熄灭,只剩一片空洞的灰。
时间到了。王警官敲了敲玻璃。
两名警员进来带赵启明离开时,他像具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却连痛呼都没发出。
陆昭站在单向玻璃前,看着赵启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王警官递来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重生时,右手抓握桌沿频率12次\/分钟;提及替罪羊时,瞳孔收缩0.3秒,呼吸频率提升至32次\/分钟......
这小子的反应链太规律了。王警官翻到最后一页,像被人用绳子牵着走的提线木偶。
陆昭没接话。
他盯着监控屏幕里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框,突然说:把今天的审讯录像刻成盘。
怎么?
你等会看录像。陆昭指了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码,每次我提到替罪羊,他的喉结都会先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明远医疗的胸牌上,重生时还快半拍。
王警官挑眉:你是说......
他潜意识里信了。陆昭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椅背,被操控的人最怕什么?
不是疼痛,是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活过。
窗外的夜色漫进来,将两个字染成暗红。
王警官摸着下巴看他收拾东西,突然想起审讯室里那声纸张撕裂的脆响——赵启明捏皱的那张记录上,替罪羊三个字的墨迹,正从指缝里渗出来,像滴凝固的血。
监控室的蓝光在王警官镜片上跳动,他捏着鼠标的手悬在暂停键上方,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小陆你看!”他突然按下回放,屏幕里赵启明的脸被放大到占满整个画面——当陆昭那句“你只是他们的替罪羊”响起时,原本收缩成针尖的瞳孔竟在0.3秒内微微扩张,像颗被石子丢进的黑潭。
陆昭俯身凑近屏幕,鼻尖几乎碰到。
他能看见赵启明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的阴影,看见他喉结在“替罪羊”三个字落定前就先滚动了半寸。
“这是大脑在抗拒被植入的认知。”他指尖轻点屏幕,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就像有人硬往他脑子里塞了张假地图,可他的潜意识还记着真路。”
王警官摸出烟盒又放下,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小山。
“那咱们明天……”
“加把火。”陆昭转身时白大褂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审讯记录哗哗作响,“他现在就像泡在温水里的冰块,我们得让这水再烫些。”
午夜的看守所走廊泛着冷青色,狱警老陈的鞋跟敲在地面上,在走廊里回响。
经过307号牢房时,他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铁窗,突然顿住——赵启明没像往常那样缩在墙角,而是直挺挺坐在床沿,额头抵着生锈的栏杆,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赵启明?”老陈敲了敲铁窗,手电筒光晃过他泛青的脸。
“我不是凶手……”赵启明的声音变得沙哑,“我不是……不是……”他重复着,指甲在床板上抓出刺耳的声响,腕上的银手铐撞在床架上,“妈妈说听话……可听话的是我,杀人的不是……”
老陈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摸出对讲机的手有些发抖:“指挥中心,307号在异常自语,请求支援。”
十分钟后,王警官的车碾着满地碎金似的月光冲进看守所。
他推开监控室门时,陆昭已经等在那儿,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解开两颗,眼里还带着熬夜的红丝。
“他从十点开始,每三分钟重复一次。”监控员指着屏幕,赵启明此刻正蜷缩在墙角,膝盖抵着下巴,嘴里仍在念叨,“频率越来越快,情绪指数已经飙到危险值。”
陆昭盯着屏幕里赵启明颤抖的肩膀,喉结动了动。
“他在和被植入的记忆打架。”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两个人在抢同一具身体。”
王警官掏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
“明天早上八点再审。”他拍了拍陆昭的肩,“我让小刘守夜,有动静立刻通知。”
地下会所的水晶灯在韩秘书脸上割出细碎的光斑。
他端着红酒杯的手在发抖,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定制西装的裤线上。
“赵启明的记忆链出现裂痕。”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包间里的摄像头,“今天审讯时,他开始质疑‘重生’的意义。”
沙发上的男人没说话。
他戴着金丝眼镜,指尖夹着的雪茄明明灭灭,在脸上投出明暗不定的阴影。
韩秘书认得这副眼镜——是韩明远最爱的那副,镜腿内侧刻着“明远”两个小字。
“需要我安排人……”韩秘书的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的冷笑打断。
“急什么?”男人放下雪茄,玻璃烟灰缸里腾起一缕细烟,“他现在越挣扎,越能证明是个疯子。等他把自己逼疯了……”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就算陆昭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看着他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
韩秘书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消息,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刚收到看守所的消息,赵启明今晚一直在说‘我不是凶手’。”
男人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两下,节奏像在打某种暗号。
“加量。”他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让张医生把第三针送进去。”
凌晨四点,陆昭的公寓里还亮着灯。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暖光裹着摊开的档案,封皮上“赵启明精神诊断报告”几个字被钢笔圈了又圈。
抽屉里躺着一盒印泥,红色的印油在暗格里泛着血光——那是他托法医朋友伪造的精神科公章。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时,陆昭合上文件夹。
封面上“明远医疗心理诊疗中心”的烫金logo在晨光里闪了闪,他伸手按了按,手指下的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明天。”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镜中倒影的眼睛亮得惊人,“该让某些人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