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廿三）
电梯平稳下行，镜门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额头上那一下触碰的温热感还残留着，像一个小小的、燃烧的印记，烫得她耳根微热。刚才那个冲动之举，此刻在封闭空间里回放，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孤勇之外的赧然。
“叮”一声，电梯抵达一楼。门滑开，大厅空旷安静。她快步走出大楼，夜风裹着雨后的清冽扑面而来，吹散了那点不自在。
手机导航显示酒店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她拉高外套领子，融入稀疏的人流。每一步都踩得踏实，感官却像拉满的弓，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异样。路灯的光晕，车窗的反光，擦肩而过的模糊面孔……都可能藏着一双冷静窥探的眼睛。
没有短信，没有邮件，没有陌生的来电。只有口袋里的手机偶尔震动，是孙磊每隔几分钟发来的消息。
「行者孙：「到哪儿了？」」
「行者孙：「路上人多吗？」」
「行者孙：「妈的赵炎这货还在挖，屁话多！」」
「行者孙：「你别怕啊。」」
最后一条，隔了稍久一点。
「行者孙：「……刚才不算。」」
没头没尾的一句。林薇看着那四个字，几乎能想象出他盯着屏幕删删改改、最后憋出这么一句的别扭样子。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抿直。
她没回。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握在手里。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前台工作人员笑容标准。她拿出身份证，办理入住，过程顺利得近乎平淡。拿到房卡，走进电梯，刷卡按下楼层。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房间在走廊尽头。她刷卡开门，“嘀”一声轻响，推开。
标准双人间，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香薰的混合气味。窗帘紧闭，一切整洁得毫无人气。
她反手锁上门，链条栓扣落下，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又检查了卫生间和衣柜，确认空无一人。这才走到床边坐下，绷紧的脊背微微放松。
手机屏幕亮起。
「行者孙：「到了吗？」」
「林薇：「到了。」」
她回了两个字，附带一张房卡放在床头柜的照片。
那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长段：
「行者孙：「门锁好！链条挂上！谁敲门都别开！有事立刻打我电话！我马上到！赵炎说有点眉目了，但那孙子藏得深，还得会儿！你赶紧睡！我守着！」」
一连串的感叹号，砸得屏幕都快装不下。
林薇看着那段话，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停留片刻。
「林薇：「好。」」
她放下手机，去浴室洗漱。温水冲刷过身体，稍微驱散了寒意。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是定的。
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手机又多了一条消息。
「行者孙：「〔分享歌曲舒伯特小夜曲〕」」
「行者孙：「助眠的。」」
她点开链接，柔和古典的钢琴声流淌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没关掉，任由它轻声播放。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街道车灯如河，霓虹闪烁。这座城市依旧喧嚣，藏匿着无数故事，光明的，阴暗的。她站在二十层的高度，像一个暂时的观察者。
手机又震。是赵炎的消息，直接发到了她微信上，看来是孙磊推的名片。
「赵炎：「嫂子，初步追踪到那孙子用的代理服务器在境外，有点麻烦，但还在搞。他之前联系你的几个号码都是虚拟号，关联的身份证信息是假的，但操作习惯有 pattern（模式）。这人很谨慎，但不是没漏洞。等我好消息。」」
技术性的描述，冷静客观，却带着一种猎手的自信。
林薇回：「辛苦了。」
她放下手机，躺到床上。小夜曲还在轻柔回旋，试图抚平紧绷的神经。她闭着眼，却毫无睡意。感官放大到极致，听着走廊隐约的声响，空调出风的微鸣，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鼓噪。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就在意识终于有些模糊的时候——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消息提示那种短促的嗡鸣，是持续不断的、执拗的来电震动。
林薇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黑暗中，她摸出手机。
屏幕刺眼地亮着。
没有显示号码。
没有归属地。
只有一片空白，中间一个不断闪烁的、冰冷的电话听筒图标。
无声的来电。
她的呼吸骤停，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指僵在半空，接，还是不接？
震动持续着，嗡嗡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
她盯着那一片空白的屏幕，盯着那个闪烁的图标。
几秒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划过接听键，却没有立刻放到耳边。
她屏住呼吸，听着。
听筒里，先是一片死寂。
然后，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
缓慢，平稳，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节奏。
仿佛有人，正贴着话筒，无声地微笑。
林薇的后背，瞬间爬满了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