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人生(十一)
王国美那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嘶吼出的“滚——!”,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狠狠撞在冰冷的门板上,也撞碎了门外周立伟暴戾的节奏。死寂,瞬间笼罩了门内外。
只有王国美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荡得如同坟墓的房间里剧烈回荡,和她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发出的轰鸣,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悲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口袋里的手机如同索命的鬼符,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嗡——!那声音在极度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尖锐刺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王国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她浑身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周立伟?还是医院?胖嫂?周老师……是不是又出事了?!
巨大的恐慌让她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玄关里刺得她眼睛生疼,上面跳动的名字,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不是周立伟。不是医院。也不是胖嫂。
是中介小刘!
这个刚刚帮她卖掉自己“巢穴”的人,此刻打来电话,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王国美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手指僵硬,几乎握不住手机,喉咙发紧,艰难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颤抖着贴到耳边。
“喂……刘经理?”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王姐!哎呀我的王姐!你可算接电话了!” 小刘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炸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慌乱,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嘈杂的人声,“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个买家!就是昨天签合同付定金那个!他……他反悔了!”
轰——!
小刘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王国美早已千疮百孔的脑子里炸开!反悔?!定金都付了!合同都签了!怎么会反悔?!
“什……什么?” 王国美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
“哎呀!具体我也不清楚啊!刚刚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冲到我们店里来了!” 小刘语速飞快,急得火烧眉毛,“说你这房子……有问题!有产权纠纷!说……说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有人警告他了!让他赶紧撤!不然吃不了兜着走!他吓得够呛,死活要退定金!要撕合同!王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那人来头不小啊!看着就……”
小刘后面的话,王国美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的手机“啪嗒”一声,从僵硬冰凉的手指间滑落,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映照出她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死人般灰败的脸。
得罪人?惹了不该惹的人?警告?
周立伟!
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查到了她卖房!他知道了钱的去向!他恼羞成怒!他不仅要毁掉他父亲的“根”,还要把她王国美最后一点自救的希望,也彻底碾碎!他要用这种方式,逼她走投无路!逼她彻底屈服!或者,干脆逼她去死!
一股灭顶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席卷了王国美!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地上那部碎裂的手机,像看着自己被彻底摧毁的人生。
完了。全完了。
房子没了。钱……钱也没了!定金要退回去!她拿什么退?!她所有的钱都填进了IcU那个无底洞!她倾家荡产换来的生机,被周立伟轻描淡写的一个“警告”,就彻底掐灭了!她拿什么去填明天、后天……那源源不断的催款单?!周老师怎么办?!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捶门!是比捶门更猛烈、更粗暴的撞击声!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刺耳声响!
王国美惊恐地抬起头!
只见那扇她刚刚反锁的、并不算结实的旧木门,门锁的位置,赫然被一股巨大的外力从外面硬生生踹开!扭曲变形的锁舌弹飞出去!整扇门带着凄厉的呻吟,猛地向内弹开,重重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虚掩着,露出门外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和一个高大、充满暴戾气息的身影!
周立伟!他竟然踹门进来了!
他站在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像一尊来自地狱的煞神。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目光,穿透门缝,死死钉在玄关里如同受惊小兽般蜷缩在墙角的王国美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被挑衅后的暴怒、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
王国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破门吓得魂飞魄散!她尖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周立伟没有立刻进来。他站在破败的门口,像猫戏老鼠般,冰冷的目光扫过这间虽然破旧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此刻却空荡得只剩下绝望的小屋。最后,他的目光落回王国美那张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恐惧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冷酷、充满恶意的弧度。
“躲?”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浓的嘲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王国美,你以为躲在这个老鼠洞里,就能躲过去?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住谁?”
他向前跨了一步,皮鞋踩在门槛内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如同死亡的鼓点。
“卖房?” 周立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在空荡的房间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为了救我爸?哈!好一个情深义重!好一个倾家荡产!演得真像啊!” 他猛地又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王国美几乎窒息!
“可惜啊!你演过头了!” 周立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恶毒,“一个卖马桶的!初中毕业!年入四万!守着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房子当宝贝!你会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老头,把自己唯一的窝都卖了?!鬼才信!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嗯?是不是早就盯上我爸那套老房子了?是不是觉得救了他一命,他就能感激涕零,把房子过户给你?或者,干脆等他死了,你好凭着这点‘恩情’,来分一杯羹?!嗯?!”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那冰冷的、带着赤裸裸恶意和侮辱的揣测,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狠狠扎在王国美的心上!将她拼尽一切、近乎自毁的付出,彻底污名化!将她卑微却干净的灵魂,钉在“图谋不轨”的耻辱柱上!
“我没有!你胡说!” 王国美被这恶毒的污蔑激得浑身发抖,巨大的屈辱感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反驳,声音却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没有?!” 周立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彻底剖开,“那钱呢?!你卖房子的钱呢?!几十万!不是小数目!说填进医院就填进去了?证据呢?!收据呢?!拿出来啊!拿给我看啊!” 他厉声逼问,声音如同炸雷,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王国美浑身剧震!证据?收据?那些冰冷的缴费单,此刻都躺在医院的催款单下面,躺在那个无底洞的深渊里!她去哪里拿?!她拿什么证明?!
看着王国美瞬间惨白失语、摇摇欲坠的样子,周立伟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冷酷而残忍的笑容。他微微弯下腰,凑近王国美那张因恐惧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毒液般滴落:
“拿不出来?呵……被我猜中了?王国美,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我周立伟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就你这点道行,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枪?我告诉你!我爸的房子,你休想染指一分一毫!你那点龌龊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否则……”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冰,狠狠刺向王国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个城市里,彻底混不下去!让你连卖马桶的地方都没有!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狠狠砸在王国美的头顶!她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瘫滑下去,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她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恐惧、绝望、屈辱和被彻底碾碎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吞噬。她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里面一片死寂的灰败。完了。一切都完了。周立伟赢了。他彻底碾碎了她。她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周立伟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王国美,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轻蔑。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踹门时弄皱的昂贵大衣袖口,仿佛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他不再看地上那个失败者一眼,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他厌恶的“老鼠洞”。
就在他即将迈出破败门槛的那一刻!
一个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巨大悲怆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猛地刺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钱……在我这里。”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周立伟的背脊上!他迈出的脚步瞬间僵在半空!
王国美也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破败的门口,光线昏暗的走廊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身形佝偻枯槁得如同一截随时会断裂的枯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一手死死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枯瘦的手背上还贴着输完液后残留的胶布和一片刺眼的青紫。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青紫干裂,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然而,那双浑浊疲惫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那光芒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钉在周立伟骤然僵硬的背影上!
是周德昌!
他竟然拖着这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残躯,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这场对他而言不啻于凌迟的、儿子对恩人的羞辱现场!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能下床?他听到了多少?!
王国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震惊和担忧让她几乎窒息!
周立伟的身体如同被冻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僵硬,转过身来。当他看清门口那个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却用燃烧生命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的枯槁身影时,他脸上那胜利者的冷酷和轻蔑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愕、慌乱和被赤裸裸揭穿后的狼狈!
“爸……?” 周立伟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德昌没有看他。他那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锐利如刀的目光,艰难地、缓缓地移开,越过呆若木鸡的周立伟,落在了瘫坐在冰冷地面、如同被彻底摧毁的王国美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空洞和死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悲悯、沉痛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了然!
他捂着胸口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支撑着自己随时可能倒下的身体,对着王国美,对着这个为他倾尽一切、此刻却被他的儿子践踏在泥泞里的女人,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发出了嘶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国美……那钱……是干净的……是我……欠你的……”
话音未落,周德昌的身体猛地一晃!一口暗红的、浓稠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青紫的嘴唇里狂喷而出!
噗——!
暗红的血雾在昏暗的光线下凄厉地绽放!如同生命最后、最悲壮的烟火!
周德昌捂着胸口的手颓然松开,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朽木,带着喷溅的血花,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肮脏的走廊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