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沙发上的咖啡渍（六）
怀孕第十八周，罗怀玉站在浴室的体重秤上，数字比孕前增加了五公斤。她侧身对着镜子，隆起的小腹已经很明显，像在紧身毛衣下藏了个小西瓜。晨吐终于减轻，取而代之的是腰背持续性的酸痛和频繁的尿意。
平安！她朝门外喊道，我的孕妇裤放哪了？
周平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烘干机里！马上拿来！脚步声匆匆靠近，浴室门被轻轻敲响，衣服和温水。
罗怀玉开门接过衣物和水杯。周平安的目光在她肚子上停留了几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今天感觉怎么样？
像个笨拙的企鹅。罗怀玉嘟囔着，试图弯腰穿袜子却够不到脚。周平安立刻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帮她穿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别忘了十点的产检，他系好袜子边缘的松紧带，我请了半天假。
罗怀玉捏了捏他的肩膀：不是说今天有投资人会议吗？
周平安的笑容僵了一瞬：没那么重要。他站起身，迅速转移话题，早餐好了，牛油果全麦吐司和低糖豆浆。
餐桌上，阳光透过新换的纱帘洒在食物上。自从怀孕，家里的窗帘、床单甚至毛巾都换成了有机棉材质——周平安在某个育儿论坛上看到这样对孕妇皮肤好。罗怀玉小口啜饮着豆浆，注意到周平安的手机在桌上不停震动，屏幕闪烁着的名字。
不接吗？她扬了扬下巴。
周平安把手机翻过去：吃饭要紧。
但罗怀玉已经看到他眼角紧绷的纹路。过去一个月，他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凌晨还在书房对着电脑皱眉。有几次她半夜醒来，听见他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电话，词语碎片飘进卧室——资金链裁员最后期限。
公司出问题了？她直接问道。
周平安的叉子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放下餐具，叹了口气：有点小危机，但能解决。这个回答太像从前的他了，那种一切我来扛的语气让罗怀玉皱眉。
平安，她握住他的手，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没有秘密。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缩又展开：好吧...公司A轮融资遇到困难，如果月底前没有新资金注入，可能...要缩减规模。
缩减规模裁员的委婉说法，罗怀玉立刻明白了。她看着周平安疲惫的眼睛和没刮干净的胡茬，胸口发紧。这就是他最近失眠的原因——不是孕爸常见的焦虑，而是实实在在的职场危机。
今天产检我自己去，她坚定地说，你必须参加那个投资人会议。
可是—
没有可是。罗怀玉打断他，我们都需要工作，尤其是现在。她轻轻摸了摸肚子，小豆子未来的奶粉钱可不能少。
周平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点点头：我让表妹陪你去看诊，她医学院刚毕业，懂这些。
上午九点半，罗怀玉正在整理产检资料，门铃响了。开门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她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发梢还带着雨滴。
妈？你怎么...
女婿打电话说没人照顾你，母亲径直走进来，把几个保温盒放在桌上，我连夜炖了燕窝和鸡汤。
罗怀玉愣在原地。自从三年前因为婚礼安排大吵一架后，她和母亲的联系仅限于节日礼节性问候。现在这个固执的老太太突然出现在她公寓里，还带着补品？
平安给你打的电话？她难以置信地问。
母亲已经熟练地找出碗筷：他说你要产检，他工作忙走不开。她上下打量着女儿，瘦了，怀孕要多吃。
罗怀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周平安什么时候背着她联系了母亲？他们谈了什么？为什么母亲看起来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婿如此接纳？
产检路上，母亲取代了周平安的位置，一路搀扶着她，向医生事无巨细地询问各种传统禁忌能否遵守。罗怀玉尴尬得想钻地缝，却也在母亲与医生争论孕妇能不能吃螃蟹时，感到一种久违的被保护感。
孩子很好，b超医生微笑着说，看，这是小手...
屏幕上，模糊的小影像正在挥动肢体，像在跳舞。罗怀玉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母亲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
回家路上，母亲突然说：你丈夫很在乎你。
罗怀玉惊讶地看着她。
他打电话时声音都在抖，母亲望着车窗外，说怕照顾不好你，说你需要妈妈的经验。她顿了顿，我以前错看他了，以为又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年轻人。
罗怀玉想起周平安偷偷联系母亲的用心，胸口泛起暖意。他本可以独自硬撑，却选择了寻求帮助——对这个骄傲的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改变。
到家时已近黄昏。推开门，周平安正坐在餐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桌上摊着财务报表和计算器。听见声音，他立刻合上电脑，脸上的疲惫瞬间被笑容取代。
检查怎么样？
很好。罗怀玉把b超照片递给他，医生说宝宝很活跃。
周平安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母亲识趣地去了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很快传来。
会议呢？罗怀玉小声问。
周平安的笑容淡了些：还行...还没最终决定。他瞥了眼厨房，更低声道，抱歉擅自联系你妈妈，我只是...
谢谢你。罗怀玉打断他，亲了亲他的脸颊，正好我有事要和妈商量。
晚餐是母亲准备的一桌药膳，周平安吃得满头大汗也不敢抱怨。饭后，罗怀玉把两人叫到客厅，深吸一口气：我考虑了很久...产后想尝试自由职业。
周平安和母亲同时开口：什么？
那个设计项目很稳定，客户又介绍了新资源，罗怀玉解释道，这样我能在家工作，兼顾带孩子。
母亲立刻反对：带孩子就够累了！女人要有稳定工作才有保障！
周平安却若有所思：你是说...把书房改成工作室？
罗怀玉点点头：我和妈可以轮流照顾宝宝，你专心工作。她看向母亲，如果您愿意留下来帮忙的话。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母亲的眼圈微微发红，手指绞着衣角——这个强势的女人难得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态。罗怀玉才意识到，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生活了多少年。
我...我当然愿意，母亲最终说，声音有些哽咽，但要按科学方法带，不能全照老一套。
周平安笑了：我们可以取长补短。他转向罗怀玉，至于工作，我支持你尝试，但要有plan b。
这个理性的建议反而让罗怀玉安心。以前的周平安要么全盘否定，要么盲目支持，现在的他学会了在鼓励的同时考虑风险。
夜深后，母亲睡在客房，罗怀玉和周平安躺在床上，中间隔着孕妇枕。月光透过新换的遮光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真的没关系吗？罗怀玉轻声问，我辞职的话，经济压力...
周平安翻身面对她：说实话，公司情况不乐观。但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我还能接些外包项目。他握住她的手，重要的是我们共同决定，不是谁独自承担。
罗怀玉想起那个装满记忆的金属盒子，想起周平安日记里那些独自扛下的压力。现在，他们终于学会了真正分担。
明天开始改造书房？她问。
嗯，我已经看了几种可折叠的工作台设计...周平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太累了，几句话就坠入梦乡。
罗怀玉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宝宝第一次明显的胎动，像蝴蝶扇动翅膀。她多想叫醒周平安分享这一刻，但看着他疲惫的睡颜，最终只是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明天，她想，明天会有更多奇迹值得分享。
月光移到了床上，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屋外，母亲在客房里轻声哼着古老的摇篮曲，旋律透过门缝飘进来，与周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罗怀玉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这个曾经差点破碎的家，现在正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编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