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锐那句沉沉的问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楚瑶心湖,激得她眼眶更红。她猛地抬头,几乎是用瞪的看向他,声音带着被质疑的委屈和破釜沉舟的执拗:“我当然知道!苏锐,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还是你觉得,我堂堂郡主,会拿自己的名声和心意来戏耍你一个……一个……”
她“你”了半天,后面的话却卡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苏锐看着她泛红的眼圈,那强撑的骄傲下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脆弱,与他记忆中那个挥着马鞭、神采飞扬的“少年”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重合。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她女扮男装时与自己并肩对敌的笨拙又努力的身影;她因为自己收下匕首时那瞬间亮得惊人的眼眸;她在村口梯田上,看似挑剔实则好奇张望的模样;还有那些“偶遇”时,她欲言又止、悄悄投来的目光……
原来,那些被他忽略、或归结为“兄弟”情谊的瞬间,早已埋下了不同的种子。
他并非草木,岂能毫无所觉?只是从未敢往那方面去想。云泥之别,如同天堑,是他潜意识里划下的界限。
此刻,这层界限被少女莽撞而炽热的心意狠狠撞开了一道裂缝。
见苏锐依旧沉默,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沉沉地望着自己,楚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勇气如同退潮般消散,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她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哽咽:“算了!就当我今日没来过!你……你走吧!”
就在她抬步欲逃的瞬间,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攥住。
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却又在触碰到她细腻皮肤时,下意识地放轻了些许,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楚瑶浑身一僵,愕然回头。
苏锐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但紧锁的眉头已然松开,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挣扎,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为认真的审视。
“我苏锐,”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却字字清晰,“一介白丁,出身乡野,家中仅有薄田几亩,靠力气吃饭。给不了你锦衣玉食,更给不了你王府的尊荣。”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层水光,看到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郡主,你心悦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能陪你打架、身手还不错的‘莽夫’,还是……看清了这一切之后,仍然愿意站在这里的苏锐?”
他没有回应她的心意,而是将一个更残酷、更现实的问题抛了回去。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担当。他不要一时冲动的迷恋,不要身份落差下的怜悯,他要的,是剔除了所有外在之后,两颗心最本质的确认。
楚瑶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被风霜刻上坚毅痕迹的脸,看着他那双此刻只映着自己身影的深邃眼眸,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挣脱胸腔。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甩开那点泪意,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苏锐,你听好了!我楚瑶见过的王孙公子、青年才俊多了去了!他们或吟风弄月,或精通权术,可我觉得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带着属于郡主的骄傲和属于她自己的执拗:“我心悦的,就是你这个‘莽夫’!心悦你保护家人时毫不犹豫的背影,心悦你带领村民开垦荒山的担当,心悦你明明一身本事却从不欺压弱小的正直,甚至……甚至心悦你刚才愣头愣脑、傻站在那里的样子!”
她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一字一句道:“我看清的,就是你苏锐!不是你的出身,不是你的家世,就是你这个人!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掠过练武场,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苏锐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而纯粹的情感,那颗在尸山血海中都不曾软化半分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许,仿佛怕一松手,眼前这个胆大包天又真诚得可爱的少女就会消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
“……明白了。”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但那紧紧握住她手腕不曾放开的手,和那双终于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染上了复杂温度的眼眸,已然说明了一切。
楚瑶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羞涩淹没。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灼人的目光,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一圈皮肤,烫得惊人。
风过庭院,吹动她海棠红的裙摆和他的衣角,纠缠不休。一种无声的、微妙而确定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