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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但杀伐之声已止,只剩下夜风呜咽,吹拂着官道两旁黑黢黢的山林,以及满地狼藉的尸首和破碎的箭矢。龙溟跪在车前,姿态恭敬,语气却依旧带着暗卫特有的冷硬与简洁。

宜阳公主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右臂的剧痛和全身被撞击处的酸痛此刻清晰地传来,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她的第一反应仍是低下头,急切地查看身下的沈玠。

“沈玠!沈玠!你怎么样?回答我!”她的声音因疼痛和余悸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玠躺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脸色苍白如纸,比之前任何一次病发都要吓人,嘴唇更是失去了全部血色,微微泛着青紫。胸前的衣襟和绷带已被温热粘稠的液体浸透,那片暗红色还在缓慢地、刺目地扩大。他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只有浅浅的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那双总是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半阖着,眼神涣散失焦,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与冷汗。方才极致的紧张、剧烈的颠簸、伤口撕裂的剧痛,尤其是宜阳那番不顾一切的维护宣言和随之而来的更密集的箭雨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几乎彻底摧毁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防线。

听到宜阳的声音,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努力想要聚焦在她脸上,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却只能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

(殿下……您……没事……就好……) (又是……奴婢……无用……累您……受伤……涉险……) (罪该……万死……)

无尽的愧疚和自我厌弃如同最深沉的梦魇,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渊。他甚至希望自己方才就在那颠簸和箭雨中死去,也好过此刻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如何拖累着她,让她尊贵的身体因他而受伤,让她陷入如此险境。

龙溟见状,再次沉声开口,语气加快了几分:“殿下,情况紧急,属下随行带有精通外伤的太医,可否立刻为伤者诊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沈玠胸前的大片血迹和宜阳明显不自然的右臂,眼神锐利。太子殿下的命令是“迎护宜阳公主殿下”以及“沈公公”,无论他个人对这位权阉观感如何,确保其活着回到京城,亦是任务的一部分。

宜阳猛地回过神来,立刻道:“快!先看他!他伤得很重!”她试图挪开身体,好让太医上前,但稍稍一动,右臂便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殿下,您也受伤了。”龙溟陈述道,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请允许太医一同为您诊治。”他打了个手势,身后两名作寻常护卫打扮、但眼神沉静的中年男子立刻提着药箱上前,动作迅捷而沉稳。

其中一人先向宜阳行了礼,然后迅速检查她的右臂。触碰之下,宜阳痛得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

“殿下恕罪,右臂恐是撞挫伤了筋骨,或有骨裂,需立即固定静养,万不可再用力或受力。”太医快速低声道,手下动作却不停,从药箱中取出小夹板和绷带,准备进行临时固定。

另一名太医则已经跪在沈玠身侧,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襟和绷带,看到那再次裂开、甚至可能因剧烈颠簸而伤得更深的狰狞伤口时,饶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皮肉翻卷,血色暗红,情况极其不妙。

“快!参片吊气!金疮药!重新清创缝合!准备干净的热水和绷带!”太医语速极快地吩咐着旁边的助手,神色无比凝重。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动作尽可能轻柔,但昏迷中的沈玠依旧因剧痛而身体无意识地痉挛着,眉头紧紧蹙起,发出极其微弱的、压抑的痛吟。

(痛……但不及心中万一……) (殿下……殿下的手臂……)

即使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他的潜意识里依旧全是宜阳为他挡箭、为他撞击车壁的画面。

宜阳强忍着右臂被固定时的剧痛,目光死死盯着太医为沈玠处理伤口的过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沈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她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力,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已超越了所谓的主仆之情。

龙溟指挥着手下的暗卫迅速清理现场,将己方伤亡人员安置好,同时派出了斥候向前后探查,确保再无伏兵。整个过程中,这些黑衣暗卫行动高效,默不作声,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冷冽气息。

待宜阳的右臂被临时固定好,沈玠的伤口也经过紧急处理,重新包扎妥当,虽然人还昏迷着,但呼吸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丝后,龙溟才再次上前。

他挥手让周围的人稍退,确保谈话不会外泄,然后对着宜阳,用只有两人能清晰听到的声音,传达了最关键的信息:

“宜阳殿下,卑职此行,除了解围之外,更是奉太子殿下密旨。”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着宜阳,“陛下于五日前突发风疾,病势沉疴,现已无法理政。太子殿下奉旨监国,总揽朝政。”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宜阳的心头。父皇病重!太子监国!虽然早有预感京中恐有变故,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心脏猛地一沉。父皇的身体近年来确实不佳,但突发风疾……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皇权更迭的风暴,已然来临!

龙溟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太子殿下得知您离京之事,亦知晓……沈公公之事。”他的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昏迷的沈玠,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执行。

“殿下口谕:”龙溟微微挺直了背脊,仿佛代表着太子的威严,“‘着龙溟率暗卫即刻迎护宜阳公主及其内侍沈玠回京。沿途一切所需,各州府驿站及暗卫据点,皆凭尔调动,务必确保公主平安归来。’”

口谕中的“及其内侍沈玠”这几个字,让宜阳的心头猛地一松,随即又涌上更复杂的情绪。皇兄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而且默许了!他不仅没有下令处置沈玠,反而派来了他最心腹的暗卫,下了这样一道口谕,这几乎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认可!至少在此刻,在回京的路上,沈玠的性命是无忧的,并且能得到最好的医疗照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因父皇病重带来的惊悸与寒意。

(皇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在这个关头,你终究还是护着我……)

她知道,太子哥哥监国,初掌大权,必然面临无数压力和挑战。那些对沈玠恨之入骨的朝臣、那些或许对皇位仍有觊觎之心的皇兄皇弟……皇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分出心神来如此安排,其中所承受的压力和为她考量的一切,让她鼻尖发酸。

然而,龙溟接下来的话,却又将这份刚刚升起的暖意蒙上了一层阴影:“太子殿下还让卑职转告公主:京中局势复杂,请公主殿下务必保重凤体,万事……皆待回京后再议。”他的话语依旧恭敬,但“万事皆待回京后再议”这几个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最终决定权和未来的不确定性。

这意味着,皇兄默许她带沈玠回京,并保证沿途安全,但回到京城之后,沈玠的命运,以及她与沈玠之间这逾越了主仆界限的关系将如何处置,都还是未知数。皇兄是太子,是即将君临天下的人,他有他的权衡和考量。这份默许,是有条件的,或许也是暂时的。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过去了,回京的路途有了保障。宜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种种思绪,对着龙溟,努力维持着公主的威仪,尽管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衣衫染血,但眼神却已然恢复了冷静与坚定:“本宫明白了。有劳龙溟大人,回去后,本宫必会向皇兄禀明你们的功劳。”

“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龙溟低头抱拳,态度依旧恭谨而疏离,“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允准,我等需立刻护送殿下启程。前方三十里有一处暗卫的秘密据点,较为安全,可让殿下与伤者稍作休整,太医也能更好地为您二位诊治。”

“可。”宜阳点头同意。

在龙溟的指挥下,残破的马车被迅速舍弃。一辆看起来普通但内部更为宽敞坚固、防箭性能也更好的马车被赶了过来。暗卫们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沈玠用担架抬入新车内,铺上了厚厚的软垫,以减少路途颠簸。宜阳也被搀扶着上了新车。

车队重新启程,但气氛与之前已然完全不同。原先的侍卫伤亡大半,只剩下寥寥数人,且个个带伤,此刻被安排在队伍中间。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名沉默寡言、气息冷峻的黑衣暗卫,他们如同幽灵般护卫在马车四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一切风吹草动,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比之前任何一次护卫都要令人心安,也……令人窒息。

马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金疮药和血腥气。沈玠静静地躺在软垫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太医留下的参片似乎起了点作用,他的脸色不再那么死白,但依旧难看得很。宜阳坐在他身旁,左臂被固定着,只能用左手拿着沾湿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脖颈间的血污。

她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他脸上。这张脸,曾经权倾朝野,令无数人敬畏恐惧,也曾在她面前流露出卑微、隐忍、痛苦以及极其偶尔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此刻,却只剩下脆弱的苍白和深切的痛苦痕迹。

她想起他挣扎着想要推开她、用嘶哑的声音让她躲开时的惊惶;想起他听到刺客叫嚣着用他的命换她安全时,眼中掠过的惨然与认命;更想起她喊出“生是本宫的人,死是本宫的鬼”时,他眼中那难以置信的震撼与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痛苦与绝望。

(这个傻子……总是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我强行将你留在身边,明明是我将你拖入这漩涡中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头,似乎想将那里的痛苦抹平。

不知过了多久,沈玠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一点点艰难地上浮。率先恢复的是感官: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胸口那撕裂般的灼痛;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还有那股浓郁得无法忽视的药味和……殿下身上那淡淡的、令他心安又心碎的冷香。

他眨了眨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马车顶部陌生的木质纹路,然后微微转动眼球,便看到了坐在他身侧,正担忧地望着他的宜阳公主。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发鬓微乱,显露出几分罕见的憔悴,最刺目的是她的右臂,被白色的绷带和小夹板固定着,显然是受了伤。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突如其来的刺杀、殿下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保护他、马匹受惊狂奔、殿下撞击车壁的闷响、刺客那“交出阉贼”的叫嚣、殿下那石破天惊的维护宣言、以及最后……那批如同神兵天降的黑衣人……

龙溟……太子密旨……陛下病重……太子监国……迎护公主及其内侍回京……

那些断断续续听到的话语,也在此刻拼凑出了完整的、令人心悸的真相。

陛下的病重,太子殿下的监国,这意味着朝局已然天翻地覆。而太子殿下派来了暗卫,传达了那样的口谕……殿下是安全了,可他呢?

“沈公公”……这个称呼从太子心腹的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界定。他是内侍,是宦官,是皇室的家奴。无论他曾经拥有过怎样的权势,无论殿下此刻如何维护他,这个身份,这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永远横亘在那里。

太子殿下的默许是什么?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暂时的容忍?还是回京之后另有清算?殿下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尽管大多是暗卫)说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她的清誉怎么办?太子殿下会如何想?朝臣会如何议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个不该存在、不该奢望的阉人!

巨大的不安和自惭形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起身体的疼痛,这种心理上的煎熬更让他痛苦万分。

“殿下……”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几乎难以辨认。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全身的剧痛和一只轻柔却坚定地按在他未受伤肩膀上的左手阻止了。

“别动!”宜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语气却放缓了许多,“你伤口刚重新处理过,不能再裂开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她说着,用左手拿起旁边温着的清水,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沈玠没有喝水,只是固执地、用那双充满了血丝和浓重愧疚的眼睛望着她,尤其是她固定着的右臂,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殿下……您的手……是因为奴婢……”

(果然……果然又让殿下受伤了……) (这具残破的身子,除了拖累,还能做什么?)

宜阳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掉的自我厌弃,心头一痛,打断了他:“一点小伤,不碍事。太医说了,好好养着就行。倒是你,”她的目光落在他被厚厚绷带包裹的胸口,眉头紧蹙,“伤口又裂开了,失血过多,太医说万分凶险,你若再不爱惜自己,才是真的对不起我!”

她的话语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却是后怕和担忧。

沈玠被她的话堵得心中一涩,眼眶瞬间又红了。他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殿下总是这样……轻易地原谅他的罪过,甚至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殿下……龙溟大人……”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若蚊蚋,“太子殿下他……陛下……”他似乎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每一个词都带着千斤重负。

宜阳知道他的担忧,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父皇病重,皇兄监国。皇兄派龙溟他们来护我们回京。”她顿了顿,看着沈玠瞬间更加紧绷的神色,补充道,“皇兄的口谕里,包括了让你一同回京。”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道更沉重的枷锁。

沈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太子殿下知道了!并且允许他回京!这看似是生机,却让他感到了更深的不安。太子殿下为何这样做?是因为殿下以死相护吗?回京之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是悄无声息的处置,还是公开的审判?无论如何,他的存在,都已经成了殿下的污点和负累。

(陛下病重……太子监国……朝局动荡……殿下此时回京,本就身处风口浪尖……) (而我……我这个阉人,却成了攻击殿下的最好借口……) (太子殿下此刻的默许,或许只是权宜之计,或许……是为了安抚殿下?)

他越想,心越冷。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他宁愿死在之前的刺杀中,至少不会让殿下为了他与太子殿下产生隔阂,不会让殿下的清誉因他而受损。

“殿下……”他抬起眼,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哀求,“您……您不该如此维护奴婢……太子殿下他……回京之后……您……您不如将奴婢交出去……或许……”

(交出去吧殿下……牺牲奴婢一个,换您前程无忧,清誉无瑕……) (这才是奴婢最好的归宿……)

“闭嘴!”宜阳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沈玠,本宫的话你听不懂吗?你是本宫的人!只要本宫不答应,谁也不能动你!皇兄也不行!”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十九岁少女特有的执拗和属于长公主的威严:“这次刺杀,目标明确就是你!那些人是来灭口的!你以为把你交出去就能天下太平?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本宫绝不会让背后之人得逞!”

她看着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灰暗和自我牺牲的念头,语气放缓了些,却更加坚定:“沈玠,你给我听着。活着,好好活着。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也不准放弃!听到没有!”

沈玠被她眼中炽热的光芒和斩钉截铁的话语震得灵魂都在颤抖。那颗早已被冰封、被踩入尘埃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又烫又痛,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微弱的、他不敢拥有的渴望。

(殿下……) (为什么……要对奴婢这么好……) (奴婢……不值得……)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她,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宜阳看着他哭,心中又是气闷又是酸楚。她知道他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只能叹了口气,用左手拇指有些笨拙地替他擦去眼泪:“别想了,好好休息。一切等回京再说。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事。”

她的指尖温热,触碰在他冰凉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沈玠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仿佛顺从了。但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和自我挣扎,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子殿下的态度像一把悬顶之剑,而殿下不顾一切的维护,则是让他沉沦又恐惧的温暖漩涡。未来一片迷茫,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车队在暗卫的护卫下,无声而迅捷地前行。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抵达了龙溟所说的那处秘密据点——一处隐藏在山坳中的、看似普通的庄园。

在这里,宜阳和沈玠得到了更好的安置和诊治。太医重新为宜阳检查了右臂,确认是骨裂而非骨折,需要更精细的固定和至少一个月的静养。而沈玠的情况则要严重得多,高烧反复,伤口有轻微溃烂的迹象,太医用了重药,才勉强将病情稳住,但依旧反复叮嘱,绝不能再有颠簸和情绪激动。

休整了一日一夜后,队伍再次启程。

越靠近京城,官道越发平坦,沿途经由暗卫提前打点,驿站准备周全,再未遇到任何危险和刁难。但沈玠的情绪,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身体也愈发紧绷。

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常常只是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出神,眼神空洞而压抑。每次马车经过城镇,听到外面传来的市井喧嚣,或是看到沿途驿站官员那恭敬又带着探究好奇的目光时,他的身体都会几不可查地微微发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身下的软垫。

(京城……就要到了……那里是皇宫,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他一切痛苦和耻辱的根源……曾经,他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权势煊赫,人人敬畏又恐惧。如今,他是什么?一个废人,一个阉奴,一个依靠公主怜悯才得以苟延残喘的罪人……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他?朝臣们会如何议论殿下?殿下因为他,将要面对怎样的风雨?)

这些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每一次换药时看到自己胸前那丑陋的伤口,都会提醒他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宜阳的细心呵护和坚定话语,带来的短暂温暖之后,是更深的惶恐和自我厌恶——他凭什么得到这些?

他甚至开始害怕夜晚的降临。因为伤势和身体虚弱,太医用了安神的药物,他常常会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有时是过去在宫中挣扎求存的阴暗画面;有时是掌权时那些被他处置的政敌扭曲的脸孔和诅咒;更多的是宜阳公主——梦里的她有时对他微笑,那样明亮温暖,他却无法触碰;有时她挡在他身前,却被无数支利箭穿透,鲜血染红了她的宫装,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动弹不得,发出绝望的嘶吼却无声无息……

每每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他都是一身冷汗,心跳如鼓,伤口也因梦中的挣扎而隐隐作痛。他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身旁软榻上宜阳平稳的呼吸声,才能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和愧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殿下值得更好的一切,而不是被我这个残缺的、不祥之人拖累……)

一种近乎悲壮的绝望和认命般的决绝,在他心底慢慢滋生。或许,只有他彻底消失,才能真正地保护殿下,让殿下回归她本该拥有的、光明璀璨的人生。

宜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越来越低沉的情绪和那种死寂般的气息。她尝试着与他说话,逗他开心,甚至不顾他的劝阻,用左手笨拙地给他喂水喂药。但他总是垂着眼眸,恭敬地、顺从地接受一切,然后轻声道谢,那疏离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甚至更糟。

“沈玠,”一次喂药后,宜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他榻边,认真地看着他,“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沈玠的身体微微一僵,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奴婢……没想什么。劳殿下费心了。”

“撒谎。”宜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在害怕。害怕回京,害怕皇兄,害怕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是?”

沈玠沉默着,嘴唇抿得紧紧的,默认了。

“看着我,沈玠。”宜阳命令道。

沈玠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抬起了眼。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太多的痛苦、不安、自卑和一种让她心惊的……灰暗的决绝。

宜阳的心狠狠一揪。她放柔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再说最后一次。相信我吗?”

沈玠看着她,眼圈慢慢红了。他怎么可能不相信她?她就是他在无尽黑暗和冰冷中唯一的光和暖。可是,正因为相信,才更害怕这光和暖会因为自己而熄灭。

“殿下……”他的声音哽咽。

“相信我就好。”宜阳打断他,目光坚定,“一切交给我。皇兄宠我,那边我自有分寸。你只需要好好养伤,活着,待在我身边。这就是你现在唯一要做,也是最重要的任务。明白吗?”

她的眼神太过明亮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沈玠望着她,仿佛要被那光芒灼伤。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不安和绝望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无尽沉重和依赖的点头。

(殿下……奴婢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了……若这是您的命令……奴婢……遵从……只是……前方的路,太艰难了……奴婢真的怕……怕最终还是会拖累您……)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就如同他无法控制自己为她悸动、为她沉沦的心。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在这短暂的、或许是偷来的时光里,贪婪地汲取她的温暖,然后等待着那终将到来的审判。

马车轱辘,碾过平整的青石官道,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京城那巍峨宏伟的城墙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在夕阳的余晖中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切。

车内的气氛,再一次变得无比压抑和凝滞。

沈玠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伤口,带来一阵闷痛。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到了……终于……还是到了……)

宜阳也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窗外那越来越近的城墙,神色变得凝重而复杂。皇兄、父皇、宫廷、朝局……无数纷繁复杂的人和事即将再次涌入她的生活。而她身边,是她拼尽全力也要护住的人。

一场新的、或许更加艰难的博弈,即将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坚定地,伸出左手,覆盖在沈玠那冰冷而微颤的手背上。

沈玠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宜阳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但手心的温度却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带着一种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承诺和力量。

马车,向着那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命运的城门,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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