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差错。”
荀攸仔细思量后答道。
“不必多猜。”
王炅步入正厅,接过小乔奉上的茶盏,仰头饮尽:“卫营该设,但不必分散于各郡。”
“属下不解。”
荀攸苦笑摇头。
“坐下说。”
王炅目光掠过众人,撩袍落座主位:“早前在四郡设营,是因大蜻初定江东,且淮南有袁术盘踞,局势未稳。
如今形势已变。”
“原来如此。”
荀攸豁然醒悟。
王炅从赵毅手中取过一份文书,语气凝重:“回师途中我翻阅了功勋簿,邓当此战冲锋在前,可调入军议司任领军都尉,擢为江东总兵,编入吴郡卫营,统兵一万。”
“遵命。”
荀攸恭敬领令。
王炅继续道:“董袭升为军议司中领军,位次高于领军都尉,仅次于护军,择日赴淮南接任总兵,划归豫章卫营,统兵一万。”
“喏。”
荀攸眉头微蹙。
董袭未曾亲历战场,却得此要职?
这般任免,他心中实在难明其意。
“咳——”
王炅轻啜一口茶,沉声道:“徐盛、潘璋二人征召为军议司领军都尉,以备紧急出兵之需。”
“喏。”
荀攸眉心跳动不止。
显然,军议司正在悄然积蓄将才。
这分明是一场大战之后的静默布局。
“子敬。”
王炅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士功绩与赏赐之事,由军议司会同兵部尽快拟定细则。
虽无朝廷册封之权,可用虚衔加授,食邑改作粮秣、银钱等实物补偿。”
“遵命。”
荀攸躬身应下。
“还有。”
王炅声音转冷:“明日将此次阵亡将士名册与抚恤清单呈上,我要亲自查验。
若有谁胆敢克扣分毫,司天监的绣衣刀不会留情。”
“喏。”
荀攸再度领命。
王炅揉了揉额角,说道:“六部尽快拿出治理庐江、淮南两郡的方略,暂且如此,其余事务容后再议。”
“喏。”
众人齐声应答,随即退出大厅。
“主公。”
待众人离去,赵毅才上前低语:“进城时接到司天监密报,曹操已出兵南阳,黄祖亦收到州牧府命令驰援,但恐怕已迟了一步。”
“再探。”
王炅瞳孔骤然一缩。
宛城不单关乎许昌安危,更紧邻庐江。
若落入曹操之手,大蜻必将陷入被动。
此事他极为重视。
然而眼下政务纷繁,他不得不兼顾内政调度。
大蜻虽在淮南大胜,收复两郡,百姓欢欣鼓舞,士气高涨。
四郡兵力完成整编,董袭调往淮南,邓当则整合吴郡卫营,率万人驻守彭泽一线。
既固守江东门户,亦警戒江夏方向。
五月将尽。
军议司议事厅内。
王炅将几本抚恤册重重掷于案上。
“主公?”
荀攸等人神色顿变。
“公达。”
“子瑜。”
“子扬。”
王炅目光如炬,扫视三人:“你们皆是我倚重之人,内掌六部协理,外参军机要务,可这次抚恤之事,实在令我失望。”
“主公……”
荀攸苦涩道:“这般抚恤标准,纵览历代,亦属空前。”
“的确。”
诸葛瑾与刘晔皆叹息。
抚恤数额早已超出预算,由军议司联合户部、兵部共同核定,已是当下所能承受的极限。
“嗯。”
王炅缓缓抿了一口茶,声音低沉:“阵亡将士的一次性抚恤可以结清,可他们的妻儿老母,日后生计如何?”
荀攸深吸一口气,低声禀道:“主公,现有抚恤已远超预支额度……”
“罢了。”
王炅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语气凝重道:“工部在各郡县设了不少作坊,织布、缫丝、造纸之类皆有。
英烈之后可优先录用,凡其子女考入大蜻学府者,一律免去束修费用。
此事你们需与工部、大蜻司业详加商议。”
“遵命。”
三人齐声应诺。
王炅又道:“那些因战致残的老兵,也可安排进作坊,做些轻省活计。
他们为大蜻拼过命,如今不能耕作,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家中不成?”
“遵命。”
三人额上冷汗直冒。
王炅继续说道:“工部要统一制作功勋牌匾,送至各家门庭。
每逢年节,亭长、里正必须登门探望。
若有难处,可上报大蜻府衙,务必想尽办法解决,不得推诿。”
“遵命。”
三人再次领命。
“诸位。”
王炅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你们皆是才识出众之人,信奉‘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而我大蜻,也当如此对待每一位将士。”
“属下惭愧。”
三人低头应答,脸上满是羞赧。
“还有。”
王炅目光如炬扫过三人,沉声道:“我看了你们呈上的功绩录,为何仍保留飞地封爵之例?”
刘晔上前一步:“主公所指,可是虚授甘宁临江亭侯一事?”
“正是。”
王炅点头。
刘晔回应:“左护军此次攻下一郡,功勋卓着,故我等商议后决定虚封亭侯,以彰其功。”
“哼!”
王炅面色骤沉,“所谓虚封,是以功折算食邑赏赐,而非授予无主之地!若我大蜻随意裂土封侯,岂不形同开国建制!”
“咳……”
荀攸轻咳两声,躬身道:“主公教训得是,是我等领会偏差。”
“唉。”
王炅摇头叹气,“今早王朗又来诉苦,说户部库藏空虚。
你们拟定的封赏方案漏洞百出,如何服众?”
“我等知罪。”
荀攸、刘晔、诸葛瑾齐声请罪,心中自责不已。
身为军议司文臣,却让主公事事操心,实乃失职。
“罢了。”
王炅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苦笑一声,“以往都是我亲自裁定赏罚,这次交给你们办理,理解有误也在所难免。
重新整理功绩录吧。”
“遵命。”
三人恭敬领命。
“走吧。”
王炅转身朝军议司门外走去。
王虎紧握赤壁刀,迅速跟上,左右护卫。
“二位。”
走出几步后,荀攸苦笑开口,“我们这回,真是犯了大错。”
“的确。”
刘晔与诸葛瑾同感懊悔。
“主公虽未如吴起亲吮士卒疮脓,但他心里记挂着每一个为国奋战的人。
而我们呢?对封赏之事竟思虑如此粗疏!”
“是啊。”
二人叹息。
“大蜻必胜。”
荀攸翻开新的功绩册,忽然一笑,“我们从未亲历战场,今日才算真正明白这四个字,对将士们意味着什么。”
“大蜻必胜。”
刘晔与诸葛瑾相视而笑。
军议司内,文书翻动,笔墨疾书,再度忙碌起来。
他们皆是有才之士,有过即认,有错即改。
两日后,一份全新的抚恤章程与功勋名录呈递上来。
王炅审阅之后,下令六部协同军议司,联合各地郡县衙署推行新政。
善政一出,无数阵亡将士家属、伤残老兵泪流满面,面向大蜻城方向深深叩拜。
君以诚待我,我必以死效忠,不过如此。
六月上旬,南阳宛城,湾水河畔。
兖州营寨火光四起,映红夜空。
月色洒落河面,波光跃岸。
张绣立于堤上,银甲映辉,引弓张弦,箭如流星,直贯神驹绝影咽喉,曹操应声坠马。
“主公!”
郭嘉、曹仁急呼。
“主公快上马!”
曹休将狼狈不堪的曹操扶上自己战马。
“嗖——”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贯穿曹休胸膛。
血花飞溅,寒刃染红月光,在曹操眼前缓缓显现。
“文烈!”
曹操怒吼悲鸣。
“快走!”
曹休拼尽最后力气拍向马腹,“主公,莫回头……”
话音未落,身躯僵直,倒地不起。
数日前——
兖州大军压境,围攻宛城。
张绣孤立无援,黄祖未至,只得开城归降。
然曹操旧病复发,执意纳张济遗孀邹氏为妾,终激怒已降之张绣。
今夜,杀机骤起。
宛城敌军突袭兖州大营。
夏侯渊与于禁收编的淮南士卒也趁乱倒戈。
典韦为护曹操突围,力战而亡;曹休为让主公得以骑马脱身,被张绣一箭穿心,命丧当场。
这一仗,与过往不同。
最要紧的是,曹昂未曾赶到,而曹操败得更狠、更彻底。
司空府中号称“恶来”的典韦,曹家寄予厚望的俊才曹休,皆埋骨于流水河岸。
战马疾驰,将身后喊杀声抛远。
借着微弱星辉,曹操狼狈奔逃数里之外。
曹仁、夏侯渊、于禁等人也都形容枯槁,状若丧家之犬。
原本一万兖州精锐,外加一万归附的淮南兵,此刻随行者不足五千。
“呵……”
“哈哈……”
曹操坐在马上,喘息着笑出声来,语气满是自嘲:“王政南曾言,南阳宛城不可轻动,我却不听,如今真是悔之莫及!”
“主公……”
郭嘉眼神黯淡,声音低沉。
他素来放达不羁,好酒贪欢,正因如此,才未极力劝阻曹操收纳邹氏之事。
“主公!”
曹仁急切进言,“我们当速退往汝南,重整旗鼓,再伐宛城!此仇必报,定要张绣为文烈偿命!”
“迟了。”
“来不及了。”
郭嘉望着远方,叹息道:“战机已失,黄祖不日必将亲率大军入南阳,届时纵有三万雄师,也难破此坚城!”
“可恨啊!”
夏侯渊、于禁等人无不捶胸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