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你愿不愿意。”
“跟我走?”
温心怡缓缓抬起头。
她那双因为悲伤和愤怒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眸子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起眼前这个救了她的年轻男人。
他很高,身形挺拔。
虽然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却丝毫掩盖不住渊渟岳峙般的沉稳气度。
他的脸很俊俏,甚至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所谓的世家公子都要来得英武。
最特别的是他的双眼睛。
深邃,平静。
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人血脉偾张的冲突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可他的身后……
温心怡的目光越过周辰,落在了他身后这群衣衫褴褛、成分复杂的队伍上。
有看起来像庄稼汉的。
有看起来像军中悍卒的。
更多的是有些眼神里还带着一丝麻木和野性的流民。
她的心中充满了警惕和犹豫。
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一代大儒。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对眼前这种充满了江湖草莽气息的队伍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疏离和不安。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救自己又到底所图为何?
周辰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顾虑。
他没有强迫也没有逼问。
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略显压迫的距离。
然后用一种无比坦诚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叫周辰,盘龙村一介村夫。”
他指了指身后那群正对他投来无限敬畏目光的追随者。
“这些人也都是些在这乱世里快要活不下去的苦命人。被我从人市和贫民窟里收拢了来,准备带回山里抱团取暖、挣扎求活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温心怡写满了戒备的清丽小脸上。
眼神清澈而又坦荡。
“我救你,不图你的美色,也不图你为奴为婢。”
“只敬你刚才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从里面数出了十两分量十足的银子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钱你先拿去。”
“不管你最终是否愿意跟我走。”
“令尊的身后事都必须办得妥妥当当,以全孝道。”
“这,是我辈读书人应有之义。”
这番不求任何回报的尊重和义举。
彻底地击中了温心怡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村夫”、却又满口“孝道”“风骨”,行事做派比任何一个她见过的读书人都更像君子的男人。
她那颗早已因为家破人亡而变得坚硬的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场简陋的葬礼。
在周辰的帮助下,温心怡用那十两银子为自己的父亲置办了一副最普通的薄皮松木棺。
将他安葬在了城郊一处荒凉的山坡之上。
没有哀乐,没有宾客。
只有一个新立的孤零零的土坟。
葬礼的全过程,周辰和他手下的几十号人都静静地肃立在一旁。
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不合时宜的声响。
温心怡跪在坟前为父亲烧尽了最后一沓纸钱。
她的泪早已流干。
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洞。
爹爹走了。
这个世上她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天下之大,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
去投靠那些早已在自家落难时就避之不及的亲戚吗?
还是……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看向了那个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她却又给了她一片绝对安全空间的男人。
在安葬父亲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观察。
观察这个叫周辰的男人和他手下的这支队伍。
她发现。
周辰虽然自称“村夫”,但他的言谈举止之间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法度和威严。
他对自己的手下既有关爱又有绝对的掌控力。
而他手下的那些人。
虽然一个个都衣衫褴褛、面带菜色。
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却和城里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流民截然不同!
他们的眼神里有光!
有希望!
更有对他们那个年轻领袖的发自内心的狂热敬畏!
这是一个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团队!
这是一个充满了凝聚力和希望的集体!
温心怡知道。
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
能遇到这样一支队伍,能遇到这样一个愿意尊重她、庇护她的男人。
是她不幸中的万幸。
葬礼结束了。
温心怡在新立的孤坟前最后一次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她缓缓起身。
一阵山风吹过,吹起了她鬓角的几缕青丝。
也吹散了她眼中最后的一丝迷茫和犹豫。
她转过身,缓步走到了周辰的面前。
在所有人那充满了善意的注视下。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儒衫。
然后对着周辰深深地敛衽一礼。
她的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坚定。
“小女子温心怡,举目无亲,走投无路。”
“愿追随先生。”
“不求闻达,不求富贵,更不求先生施以颜色。”
“只求一安身立命之所,一果腹蔽体之炊。”
“小女子愿为奴为婢,执牛耳,报先生今日再生之恩!”
归途的牛车上多了一个人。
当车队缓缓驶入盘龙村口时。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苏媚儿和白玉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安安静静地坐在周辰身边的清丽少女。
苏媚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料之中的复杂。
而白玉霜那双泼辣的丹凤眼里则更多了一分饶有兴致的审视和玩味。
她知道。
这个本就热闹非凡的周家后院。
从今天起,恐怕要变得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