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的罪证被一条条陈列出来,账册上的朱笔圈划触目惊心,而法正的分析更是字字如刀,剖开了这层伪装忠诚的画皮。
刘忙的目光从账册上移开,落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南郑城内外的每一丝风吹草动,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没有立刻下令抓人,而是平静地吩咐糜竺:“子仲,按原计划行事。这张网,该收紧了。”
糜竺躬身领命,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
他明白,主公这不仅仅是要惩治一个叛徒,更是在借杨松之事,彻底清洗汉中官场盘根错节的旧势力。
当夜,杨松府邸灯火通明,宴席之上珍馐满桌,乐声悠扬。
他端坐主位,满面红光,频频向三府的属官敬酒,姿态放得极低。
席间,他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控诉着李儒的残暴和张鲁的无能,言辞恳切,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早看清时局、心向光明的忠义之士。
“诸位皆是使君肱股,我杨松不才,亦愿为使君霸业添砖加瓦!”他霍然起身,高举酒杯,声音激昂,“我愿倾尽家产,充作军资,助使君早日扫平奸佞,匡扶汉室!只求使君能不计前嫌,给杨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不少不明就里的官员都为之动容,纷纷附和。
唯有坐在角落的赵云,神色冷峻,一双鹰目从未离开过杨松和他身边那几个频繁进出后厨的仆从。
他看得分明,那些仆从每次端上菜肴,都会在杨松身后停留片刻,手指在衣袖下做出隐晦的动作,而杨松则在敬酒的间隙,以眼神或微不可查的点头作为回应。
他们看似在忙碌于宴席,实则是在利用这嘈杂的环境,高效地传递着最后的密信和指令。
赵云不动声色地饮尽杯中之酒,心中冷笑。
这出戏,确实演得逼真,只可惜,台下的观众早已洞悉了一切。
两日后的清晨,一则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南郑市集。
糜竺府上的管事在采买时“无意间”透露,刘使君即将对巴西用兵,为确保后勤无虞,三日之内将征调全城所有的骡马,统一用于向前线运送粮草。
此令一出,城中马贩商贾议论纷纷,皆道是大战将起。
这消息传到杨松耳中,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建立在有充足时间将财货与机密分批运出城的前提下。
如今骡马要被征调,等于斩断了他最后的退路。
他再也无法保持“忠臣”的伪装,惊慌之下,当晚便做出了最冒险的决定。
子时刚过,南郑城西一处僻静的后院密道口,几条黑影鬼鬼祟祟地牵着三十余匹骆驼鱼贯而出。
这些骆驼背上都驮着沉重的箱笼,领头的心腹怀中更是紧紧抱着一个漆盒。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踏出密道的那一刻,周围的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已经将他们死死锁定。
陈到一身玄甲,静立于暗处,只轻轻一挥手。
埋伏已久的白毦兵如鬼魅般涌出,无声无息地合围而上,弓弩的机括声在夜风中轻微作响,瞬间便将这支队伍的去路全部封死。
那心腹大惊失色,还未及呼喊,一支冰冷的箭矢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陈到缓步上前,从他怀中取过漆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用密法拓印的半枚玉玺碎片图样,旁边还有一封写给张合的亲笔信。
其余箱笼被悉数打开,寒光闪闪的兵器甲胄堆积如山,另有十七封密信,详细记录了南郑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一条直指阳平关侧翼的隐秘小路,信末赫然写着八个大字:“阳平关可袭,南郑空虚”。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次日清晨的朝会上,气氛肃杀。
刘忙端坐主位,面无表情。
杨松站在堂下,心中虽有不安,但仍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昨夜之事神不知鬼不觉。
“杨别驾,”刘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前日宴上,你曾言愿倾尽家产以助军资,此言可还作数?”
杨松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下官一片赤诚,绝无虚言!但凭使君处置!”
“好!”刘忙猛地一拍桌案,堂外,陈到与赵云并肩而入,身后士卒抬着一口口大箱,重重地放在大殿中央。
箱盖打开,里面正是昨夜截获的兵器、密信和那枚玉玺拓本。
刘忙站起身,拿起一封信,当众展开,冷笑道:“你说愿倾家产?好啊!这些兵器,我收了!这十七封通敌密信,我也收了!这汉中布防图,我也一并收下!我便替你,将你杨家全族的田产、宅邸、商号,尽数充作军资,以慰南郑将士!”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杨松心头。
杨松看着那些熟悉的信件和物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瘫跪在地。
“至于你本人……”刘忙的手指向殿外,那里是通往米仓道的方向,群山巍峨,栈道险峻,“我听闻,当初修筑米仓道时,因你克扣钱粮,导致山石崩塌,砸死了数十名民夫。你便去那米仓道口守着吧,每日为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点一盏长明灯,直到你死为止。”
不杀,却比杀更诛心。
“不!使君!我错了!我只是想活命啊!”杨松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在冰冷的地面上嘶吼着,声音凄厉,却再也换不来任何同情。
待杨松被拖下殿去,法正走到刘忙身边,低声道:“主公此计,环环相扣,不动一刀一枪,却让此等叛臣自掘坟墓,自投罗网,可谓天衣无缝。这便是主公所说的‘因果之网’吧。”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阳平关内,张合收到了信使拼死送来的残缺密信。
信纸被血浸透,关键的地图部分已模糊不清,只有“南郑空虚”几个字依稀可辨。
他等了数日,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废物!”张合勃然大怒,一把将残信撕得粉碎,拔剑出鞘,“连一个贪官都用不好,留你何用!”
剑光一闪,信使的人头滚落在地。
张合胸中怒火难平,他总觉得事情不对,那个新任汉中之主刘忙,绝非等闲之辈。
朝会散后,刘忙与法正并肩立于南郑城楼之上,俯瞰着城中恢复了秩序的街市。
杨松的家产被迅速清点、查封,一部分直接补充了军用,另一部分则准备折价换成粮帛,以充实府库。
“杨松一倒,城中魑魅魍魉当可肃清大半,”法正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抚须道,“主公接下来只需安抚民心,重开商路,汉中便能彻底稳固。”
刘忙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城内,而是越过高耸的城墙,望向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麓。
那里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隐约可见一些零星的帐篷和牛羊的影子。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意:“城内是安稳了,但城外那些观望已久的‘邻居’,未必还会像从前那般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