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血从指尖一滴一滴坠落,砸在石阶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倚在谢珩怀里,身子冷得像冰,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谢珩抱着她从书房出来,脚步急促地朝乾元殿走去。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唇色发青,双眼紧闭,再也无法睁开。
“再撑一会儿。”他低声说,“太医院就在前面了。”
她没有回应,手指微微颤动,似是想推开他,又像是想抓住什么。手刚抬起,便无力地滑落。
谢珩低头看去,只见她袖口已被鲜血浸透,那方帕子早已染成暗红,软软地垂在她手中。
他知道,她快撑不住了。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在熬。为了查明母亲的死因,为了揪出通敌之人,她一次次咳血,拿命换线索。如今真相终于揭开,可她也走到了尽头。
他在玉阶中央停下脚步。四周空无一人,昨夜宫变留下的血迹尚未洗净,风卷起尘灰,在晨光中飘荡。
他小心翼翼将她放平,一手托住她的背,一手探向她的脉搏。那心跳微弱而紊乱,跳一下,停一下。
“别睡。”他声音低哑,“你不能闭眼。”
她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气息细若游丝:“放我走吧……”
“我不放。”他斩钉截铁,“你想死,也得等我点头。”
她喘了几口气,艰难地抬起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指尖拖出血痕,留在冰冷的石阶上。
谢珩看见了——这不是胡乱涂抹,而是某种图案。他曾多次见过,每次她咳血之后,总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璇玑图》。
这一次比以往清晰,虽只是一道弯折的弧线,却分明勾勒出一个转角的模样,像墙角,又像密道的入口。
她喘息着,闭着眼,艰难挤出几个字:“那里……有东西……别让人……靠近。”
他盯着那道血痕,牢牢记下位置。这是她用命留下的最后警示。
“我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感觉到了吗?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贴着他衣襟下心跳的位置。那一瞬,她仿佛松了口气,不再挣扎。
血仍不断从她嘴角渗出,滴落在他衣上。他用袖子擦拭,越擦越多。
“好冷……”她忽然轻声说。
他立刻脱下外袍裹住她,将她紧紧搂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他的手始终没松开她的手,生怕她一旦离去,就再也寻不回来。
“你还记得灯会那晚吗?”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温柔,“你穿了件淡黄裙衫,提着一只兔子灯。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跟着。你丢了绣鞋,蹲在巷口哭,我捡起来还你。你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不哭了。”
她没有回应,耳尖轻轻动了一下。
“你说你叫阿蕙,不是小姐,也不是姑娘,就叫我阿蕙。我当时觉得,这人真奇怪,都那样了还报名字。”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追忆。
“后来你在慈恩寺藏经阁读书,我看你在翻《六韬》,就知道你不是寻常闺秀。你早就开始布局了,对不对?可你不说,一个人扛着所有。”
她眼皮微微颤动,眼角滑下一滴泪,混着血丝,悄无声息地渗入鬓边。
“你父亲的事,不是你的错。”他说,“你不该替他承受这些。”
她终于微微启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他女儿……可我也……不想当罪人。”
“你不是罪人。”他语气坚定,“你是唯一敢揭开真相的人。”
她缓缓抬手,指尖触到他脸颊,冰冷如霜。她想笑,嘴角刚扬起,却猛地咳出一口血。
“谢珩……”她唤他名字,极轻,“我怕是……撑不到看结局了。”
他猛然收紧双臂,将她狠狠抱进怀里,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
“不准说这种话。”他咬着牙,“你必须活着,听见没有?你要亲眼看着我把剩下的事做完,要看边关重筑城墙,要看百姓安居乐业。你不准走。”
她不再言语,头一偏,静静靠进他颈窝,再不动弹。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已合上双眼,呼吸微不可察。血仍在从肩伤处渗出,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没有呼喊太医,也没有叫人来接手。他就这样抱着她坐在石阶上,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贴在她后颈试探温度。
天光渐渐亮起,晨曦洒落在他们身上。
忽然,他俯身,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冰冷无色,干裂如纸。他用力压下去,将自己的热度渡给她,仿佛要把自己的命力传入她体内。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声音沙哑破碎:“你要死了,我也陪你死。下辈子,我还找你。不管你变成谁,住在哪条街,做什么事,我都会找到你。你不准躲。”
她毫无反应,静静地躺在他怀中,像沉入了一场永眠。
他将她抱得更紧,站起身,准备继续前行。刚迈出一步,她的手忽然轻轻一抽,指尖勾住了他腰间的玉佩。
他立刻停下,低头看她。
她依旧闭着眼,但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疼。”
他心头一紧,立即蹲下身,一手护住她受伤的肩膀。
“忍一忍。”他低声安抚,“马上就到了。”
她没再说话,手指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他重新稳住她的身子,大步向前走去。风吹起她的长发,也拂动他染血的衣角。
石阶下的影子被晨光拉长,两道身影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血顺着她的袖口滴落,在台阶上留下断续的红点。
最后一滴血,落入一块青砖的缝隙,缓缓渗入地下,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