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一旁的小桌边，那里放着我们刚才试验抹茶点心用的茶具和烧水壶。苏琪已经机灵地闪回了后厨，大概是去“紧急处理”某些不适合被外人看到的试验品，或者只是单纯不想参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社交。我熟练地烫杯、取茶——不是清水澈的抹茶，而是店里常备的、品质不错的本地烘青绿茶。用抹茶招待marco，感觉太过刻意，像是一种炫耀或比拼，而一杯质朴的清茶，或许更能代表我现在的状态。
水汽氤氲，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散发出与抹茶截然不同的、更为醇和的香气。我将茶杯推到marco面前。
“条件有限，将就一下。”我在他对面坐下。
marco道了谢，修长的手指端起那只朴素的白瓷杯，姿态优雅地嗅了嗅茶香，然后浅浅尝了一口。“很棒的茶，”他真诚地称赞，“有山野的气息，很……踏实。”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Vivian，你变了很多。”
我笑了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人总是会变的。这里和巴黎，毕竟是两个世界。”
“是的，两个世界。”他赞同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动作让他少了些距离感，“但美食的语言是共通的。我这次来，除了公事，真的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你选择了这样一条……嗯，更具挑战性的路。”
“谈不上选择，更像是……回归。”我斟酌着词语，“这里的食物，没那么多的花哨和计算，味道直接，情感也直接。你需要面对的，不只是挑剔的食客，还有生活本身。”我指了指钢镚儿和闹闹，“比如它们。”
marco顺着我的手指看去，忍不住又笑了：“确实是很……生活化的挑战。不过，”他转回目光，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相信，无论在哪里，你对味道的敏锐和创造力都不会改变。皮特儿告诉我，你在这里做得非常出色，甚至征服了一些很难搞定的……‘江湖’人物？”他用了“江湖”这个词，带着一点好奇和玩味，显然是从皮特儿那里听来了些关于省城美食圈的传闻。
“运气好而已。”我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深入讨论那些争斗。
“运气总是眷顾有实力的人。”marco并不放过这个话题，他放下茶杯，双手交叉，“Vivian，我直说了吧。这次的文化交流项目，其中一个环节，是策划一场能体现东西方饮食文化深度对话的高端晚宴。我希望你能参与进来。”
我微微一怔，看向他。
“不是以‘老林菜馆’的名义，而是以你个人，林薇，前‘云端’甜品主厨，也是如今扎根于本土的杰出厨师的身份。”他的语气带着煽动性，“我们可以一起创作一套菜单，用这里的顶级食材，结合你的东方智慧和我所擅长的现代西餐技法，这绝对会是一场轰动性的盛宴。这是一个让更多人看到你，看到你所代表的这种……融合与坚持的绝佳平台。”
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高端晚宴，东西方对话，这确实是展示实力、拓展影响力的好机会。曾经在“云端”的我，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此刻，我心里却异常平静。
“marco，谢谢你的邀请和认可。”我放下茶杯，声音清晰而平稳，“但是，‘老林菜馆’就是‘老林菜馆’。它的味道，根植于那条街，那些街坊，还有我父亲那一辈人传下来的手艺。我不想让它变成任何‘对话’或‘碰撞’的符号，哪怕这个符号很光鲜。”
我顿了顿，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继续说道：“如果你想了解这里的味道，我很欢迎你作为朋友来店里吃饭，尝尝我们日常做的菜。它们或许不够‘高端’，不够‘国际化’，但每一道，都有它自己的来历和温度。”
marco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不解，也有一丝了然的钦佩。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拒绝。
就在这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琪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金黄酥脆的东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戒备和看好戏的神情。
“薇姐，刚炸的椒盐蘑菇，尝尝？”她说着，目光却毫不客气地落在marco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把盘子放在小桌上，“这位是……？”
“这位是marco，我以前的师兄。”我介绍道，“marco，这是苏琪，我们店的另一位主心骨。”
“ciao, bella!”（你好，美女！）marco立刻换上他那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对苏琪打招呼。
苏琪挑了挑眉，显然不吃这套：“薇姐，你还有这么洋气的师兄呢？”她拿起一块蘑菇，咔嚓咬了一口，对着marco，语气带着点故意的刁难，“我们这儿可没什么鹅肝松露，只有这些接地气的东西，吃得惯吗？”
marco似乎被苏琪这直率的“挑衅”逗乐了，他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显得更有兴趣。他也伸手拿起一块蘑菇，学着苏琪的样子咬了一口，细细品味。
“外酥里嫩，火候精准。椒盐的调味简单，却恰到好处地突出了蘑菇本身的鲜美。”他评价得十分专业，然后看向苏琪，眼神明亮，“非常美味。真正的美味，从来不在食材的名贵与否，而在于烹饪者是否用心，以及能否触动食客的心。这道菜，很棒。”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反而让准备“迎战”的苏琪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暗笑，marco就是有这种本事，他能用最专业的眼光和最真诚的态度，化解很多不必要的敌意。
“算你会吃。”苏琪嘀咕了一句，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保持着距离，她转向我，“薇姐，我去招呼一下。”说完，又像一阵风似的回了后厨。
这个小插曲似乎打破了刚才略显凝滞的气氛。marco看着苏琪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很有个性的女孩，厨艺看来也很不错。”
“她很有天赋，也很有想法。”我点头。
marco重新将目光投向我，之前的提议被拒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反而显得更加兴致勃勃：“Vivian，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作为老朋友，让我以一个纯粹食客的身份，品尝一下你的‘老林菜馆’，总可以吧？我很好奇，能让你如此坚守的，究竟是怎样的味道。”
他看着我的眼睛，补充道：“当然，我会按照规矩，提前预定。”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足够真诚。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当然欢迎。”我点点头，“只是店里生意忙，环境嘈杂，希望你别介意。”
“怎么会？”他笑容舒展，“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不是吗？”
阳光渐渐西斜，在后院拉出长长的影子。钢镚儿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围栏，哼哧哼哧地看着我们。闹闹也停止了进食，静静地站在笼舍里。
我知道，marco的出现，绝不会只是喝一杯茶、预定一餐饭那么简单。他像一阵来自过去的风，吹皱了这一池春水。而陈默，还在遥远的云南，对这一切尚不知情。
今晚和他视频的时候，要不要提一下marco来了呢？我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