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二号”的舰体轻轻一震,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而粘稠的水膜,正式驶入了“秩序回廊”那片被规则侵蚀所笼罩的星域。几乎在进入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理和心理双重层面的不适感,便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这种感觉并非剧烈的疼痛或眩晕,更像是一种……世界本身的“清晰度”和“稳定性”被强行调低了。
视野所及的星空,那种扭曲和黯淡感变得更加真切。星辰不再是一个个清晰的光点,更像是被随意涂抹在画布上的、边缘模糊的色块,并且这些色块还在极其缓慢地、不规则地蠕动、变形。空间本身似乎也失去了往常那种“通透”的质感,弥漫着一种肉眼难以捕捉、但神识却能感应到的“杂质”或“毛刺”,让人产生一种轻微的视觉疲劳和心神不宁。
“呃……我怎么感觉……有点晕船?” 阿土第一个捂着脑袋叫了起来,小脸皱成一团,“看东西好像隔了一层……油?”
“不是晕船,阿土妹妹。” 白芷轻声解释道,她的脸色也比平时略显苍白,但依旧保持着镇定,“是此方天地的‘法理’出现了紊乱,扰乱了我们的感官与心神。需静心守意,勿被外相所惑。”
然而,保持静心守意,在此地谈何容易。因为规则紊乱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在飞船的各个系统上,以一种近乎荒诞和搞笑的方式,清晰地展现出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墨痕负责的导航与控制系统。
“见鬼了!这导航系统是喝多了吗?!” 墨痕在主控台前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
只见主控屏幕上,那原本应该清晰标示出飞船位置、航向以及周边星体分布的星图,此刻就像一块被放在微波炉里加热过久的奶酪,缓慢地、令人不安地变形、融化、扭曲着。代表“星槎二号”的光点时而拉长成一条虚线,时而分裂成两三个重影,在扭曲的星图上毫无规律地跳动。
更离谱的是自动驾驶系统给出的指令。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
“指令:向左偏转15度,规避前方引力异常。”
话音刚落,另一个同样冰冷但语调略有差异的电子音紧接着响起:
“错误纠正:指令冲突。建议向右偏转20度,前方探测到空间褶皱。”
还没等墨痕反应过来,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
“逻辑复核:左右指令均存在概率性风险。最优解:垂直向上跃升。”
“警告:向上向量检测到高能粒子流。”
“重新计算……建议……原地旋转三周半?”
屏幕上,代表指令的光标和箭头疯狂闪烁、冲突、湮灭又重生,仿佛有无数个精神分裂的导航AI在同时争夺控制权,上演着一场荒诞的电子戏剧。
“闭嘴!都给我闭嘴!” 墨痕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控制台上,强行切断了自动驾驶,改为手动操控。“这地方连电脑都能逼疯!老子自己来!”
他紧握操控杆,试图凭借目视和经验来驾驶。然而,在这规则紊乱的空域,连目视都变得不可靠。远处一颗原本作为参照物的脉冲星,其闪烁的频率似乎变得杂乱无章,时快时慢,甚至偶尔还会……倒着闪?
就在墨痕与导航系统搏斗的同时,另一边,阿土正经历着她人生中最诡异的一次“喝水”体验。
她觉得有点口渴,走到生活区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纯净水。水杯是普通的合成材料制成,透明无色。她像往常一样,端起杯子准备一饮而尽。
然而,就在水杯倾斜,水流即将触及她嘴唇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杯子里那原本应该作为一个整体向下流动的水,毫无征兆地,在她眼前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
一半水依旧遵循着重力,试图向下流入她的口中;而另一半水,却仿佛突然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和物理规则,违背常理地,向上方流去! 清澈的水流在杯口处分叉,一股向下,一股向上,如同一个微型的、逆流的瀑布,形成了极其怪诞的一幕。
阿土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o型,呆呆地看着这违反了她所有常识的景象。
“啊……啊啊?!” 她发出了无意义的音节,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晃了晃杯子,那两股逆向流动的水流依旧顽固地维持着它们的分裂状态。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去喝那向下流的一半水。水流入口,冰凉正常。她又鼓起勇气,歪着头,去接那向上流的一半。水流触碰到她的上唇和鼻尖,同样是冰凉的触感。
“这……这水喝起来……” 阿土放下杯子,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会不会一半是烫的一半是冰的?还是说……一半是甜的一半是咸的?”
她这发自灵魂的疑问,让恰好看到这一幕的白芷和云笈都哭笑不得。
“阿弥陀佛。”白芷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杯分裂的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相互冲突的微弱规则之力,轻声道,“此非水之过,乃此地规则相冲,作用于微观所致。阿土妹妹,此水……还是不饮为妙。”
阿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觉得非常神奇,又有点不甘心地盯着那杯水分裂又融合(在杯口处奇异地进行着交换),融合又分裂,仿佛在看一场永不停歇的微观马戏。
苏岩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手中的周天星辰盘,那原本稳定温润的银光,此刻变得极不稳定。光芒时明时暗,闪烁的频率毫无规律,就像一个接触不良的老旧灯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罗盘传递给他的方向牵引感也变得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甚至偶尔还会出现短暂的指向错误,让他难以准确把握校准节点的确切方位。
他能感觉到罗盘本身正在努力地适应和对抗着周围混乱的规则环境,试图重新建立稳定的连接,但显然非常吃力。这让他心中更加沉重——连“观测者”的制式工具在此地都如此艰难,那个孤立的校准节点,情况恐怕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而司文星那边,则完全成了错误信息的重灾区。
他那原本稳定可靠的远程连接,此刻充满了杂音和干扰。投射出的虚影时不时就会扭曲、卡顿一下。更糟糕的是他传递过来的检测报告:
“警报:检测到局部空间曲率出现负值异常……错误:逻辑冲突,重新计算……警告:检测到目标区域时间流速出现概率性分叉……数据丢失……错误代码:因果关系不成立,无法建立有效模型……”
“尝试进行能量扫描……扫描波束出现自我干涉现象……结果:目标区域同时呈现高能量反应与绝对零度能谱特征……结论:物理定律在该区域出现……‘犹豫’状态?”
“生命迹象扫描……检测到……27种无法归类、且自身属性相互矛盾的能量签名……建议:无法定义其是否存在威胁。”
司文星那平板的电子音,此刻听起来竟然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困惑”与“挫败感”?显然,他那套基于严谨逻辑和已知物理定律建立起来的分析系统,在此地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所有的仪器都在疯狂报警,但报出的全是自相矛盾、违背常理的错误信息,仿佛整个宇宙的底层逻辑在这里被随意地打乱和重组了。
“此地的‘乱’,已非寻常。” 云笈看着眼前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清冷的眼眸中满是凝重,“法则相冲,因果倒错,仿佛万物皆失去了其‘定义’。在此久留,恐心神受损,乃至……存在性受到质疑。”
她的话语点出了此地最深的危险。规则的紊乱不仅仅是带来不便和怪异现象,更可能从根本上动摇一个智慧生命对世界、对自我存在的认知。
墨痕艰难地操控着飞船,避开那些在传感器上显示为“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引力陷阱和空间褶皱,嘴里骂骂咧咧:“这鬼地方!简直就是个巨大的、运行着无数bUG的劣质虚拟现实游戏!而且管理员还跑路了!”
阿土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反而渐渐适应(或者说放弃理解)了这种混乱,她甚至开始觉得有点好玩,指着舷窗外一颗时而变成方形、时而拉成面条状的星云残余,兴奋地叫苏岩和白芷看。
苏岩紧握着光芒闪烁不定的罗盘,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那断断续续的牵引感中,分辨出正确的方向。他知道,在这片被“混沌滤镜”笼罩的星域中,任何常规的探索手段都已失效。他们唯一能依靠的,或许就只有这与“观测者”同源的罗盘,以及他们自身在绝境中磨练出的意志与……那么一点点应对荒谬的幽默感了。
“墨痕,跟紧罗盘指引的趋势方向,忽略具体数值波动。” 苏岩沉声下令,“所有人,保持警惕,但不必过度解读眼前所见。在此地,常识可能是最大的陷阱。”
“星槎二号”如同在浓稠的、不断变换规则的泥沼中航行,朝着那隐藏在无尽混乱深处的、正在“痛苦”求救的校准节点,艰难而坚定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