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风波逐渐平息,如同山涧的激流重归潺潺。岑卿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有的轨道,每天清晨,她依旧准时出现在李爷爷家那座弥漫着竹香的小院。
直播间的标题悄然换成了「分篾见心:在0.01毫米间修行」。
经过前些时日刮篾的苦功,她的手掌边缘覆上了一层更为坚韧的茧,指腹对力道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刮刀在她手中已能稳定地刮出厚度均匀、光滑如缎的青篾和黄篾,堆放在一旁的合格品渐渐成了规模。
然而,新的考验接踵而至。
今天,学分篾。李爷爷言简意赅,拿起一片刮好的青篾,固定在一个带有细密卡槽的木制上。他取出一把更为轻薄、刃口锋利如线的,刀身窄而柔韧。
只见他左手拇指稳稳按住篾片一端,右手执篾刀,刀尖精准地抵在篾片边缘。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借着篾刀本身的弹性,的一声轻响,一片薄如蝉翼、宽度不足两毫米的篾丝,便从主篾片上均匀地分离出来,宽度从头到尾,几乎分毫不差!
他动作不停,一片接一片,如同施展魔法,很快,一根完整的青篾就化作了十几根粗细均匀、柔韧纤细的篾丝。
青篾分丝,做经骨,要的是韧而匀。黄篾分丝,做纬线,要的是软而顺。李爷爷将一束分好的篾丝递给岑卿,试试。
岑卿接过,那篾丝在她指尖轻颤,柔韧无比,仿佛随时会断,却又蕴含着竹纤维特有的张力。她学着李爷爷的样子,固定好一片青篾,拿起那轻飘飘的篾刀。
这看似简单的,却比更难。力道稍重,篾刀便会割破篾片,或者将篾丝从中扯断;力道稍轻,则根本分不开,或者分出的篾丝粗细不均,宽窄不一。那刀刃必须精准地切入竹纤维的纹理之间,借助其自身的弹性和极其微妙的力度控制,顺势而为,方能成功。
第一次尝试,!篾丝刚分出一寸,便从中断裂。
第二次,力道不均,分出的篾丝一头粗一头细,像条扭曲的豆虫。
第三次,篾刀一滑,直接在篾片上划开一道难看的扣子,整片篾就此报废。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那轻巧的篾刀在她手中,仿佛重若千钧,完全不听使唤。她必须调动全身的感知,去感受刀刃与竹纤维之间那微妙的触感,去控制手腕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抖动幅度。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仿佛稍重一点,就会惊扰了那脆弱的平衡。
直播间的观众透过高清镜头,能清晰地看到那细如发丝的篾丝是如何在失败中断裂、扭曲:
我的天,这比刮篾还难!
这得需要多稳的手和多好的眼力啊!
看着晚晚分篾,我大气都不敢喘。
感觉这已经不是技术,是艺术了。
李爷爷在一旁,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在岑卿接连失败、气息开始浮躁时,才会出声提醒:
心沉下去,别跟着刀走,让刀跟着心走。
手腕是活的,不是死的。感受它的弹。
断了就断了,接着来。心乱了,就全完了。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却总能点在关键处。岑卿停下动作,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有些焦躁的心绪平复下来。她想起合作社风波中自己的坚持,那份对的守护,与此刻对的追求,何其相似。都是在一个看似单调重复的过程中,对心性的极致磨练。
她重新拿起篾刀,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上。失败了,就捡起下一片继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青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一天,两天,三天......院子角落的废料堆再次增高,岑卿的指尖也因不断与锋利的篾片和刀刃接触,添了许多细小的新伤。但她分出的篾丝,开始偶尔有一两根能达到勉强均匀的程度,虽然距离李爷爷那举重若轻、分毫不差的境界还遥不可及,却已是巨大的进步。
这天下午,阳光斜照进院子。岑卿凝神静气,再次推动篾刀。这一次,她的手腕仿佛找到了某种韵律,篾刀顺着竹纤维的纹理轻盈滑过,沙......一声极其顺畅的轻响,一根长近一米、从头到尾宽度几乎一致的青篾丝,被她完整地分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对着光线查看,篾丝细而均匀,透着光,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玉色泽,韧性极佳。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比当初刮出第一片合格青篾时更甚。
她将这根篾丝递给李爷爷。
李爷爷接过,没有用尺量,只是用手指从头到尾轻轻捋了一遍,感受那均匀的粗细和韧度,然后抬眼看了看岑卿,浑浊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
他依旧只吐出一个字,但语气似乎比说勉强合格时,缓和了一丝丝。他将那根篾丝仔细地收拢好,放在一旁一个专门盛放优质篾丝的小竹匣里。
这无声的认可,比任何夸奖都让岑卿感到振奋。
直播间的观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欢呼雀跃:
成功了!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这根篾丝太漂亮了!像艺术品!
李爷爷那声简直是天籁!
晚晚这耐心和毅力,我服了!
夕阳西下,岑卿收拾着工具,看着那小竹匣里自己分出的、为数不多但确实在不断进步的合格篾丝,再看着自己那双手伤痕累累却充满力量的手,心中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