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长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因为激动和奔跑,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
他堂堂一个县长,此刻的形象,跟村里报信的二狗子没什么两样。
林墨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张县长哪里坐得住,他摆了摆手,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水,这才喘匀了气。
“林先生!天大的喜事!”
他声音都在抖。
“第一件!”
张县长伸出一根手指,眼睛瞪得像铜铃。
“省里,不,是军区直接下的命令!从杏花镇到大槐树村,再到您那片荒山的路,省路桥公司明天就进驻接手!”
“不修土路了!直接上柏油路!能并排跑两辆大卡车的那种!”
“半个月!只要半个月就给您修好!所有费用,一分钱都不用合作社出,军区全包了!”
在门外偷听的李秀莲,手里的针线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老大。
林大山刚点着的烟锅,从嘴里滑落,以为自己听错了。
柏油路?
那不是县城里才有的金贵玩意儿吗?
还半个月修好?
还不要钱?
这……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只有苏清清,她没有看张县长,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林墨。
她的男人,只是平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张县长看着林墨这副淡定的模样,心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件喜事!比第一件还大!”
“省供销总社刚刚连夜成立了专项小组,明天就到杏花镇来跟您对接!”
“从今往后,咱们‘清清百草阁药材生产合作社’生产的所有东西,不管是养生茶包,还是防疫茶,甚至是以后种出来的药材,省供销总社,全包了!”
“统购包销!而且,是按最高价!”
如果说第一件喜事是炸雷,那这第二件,就是一座山,直接砸在了林家人的心坎上。
统购包销!
这四个字在如今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用愁东西卖不出去。
这意味着,他们手里捧的,是一个永远不会愁销路的金饭碗!
李秀莲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她捂着嘴,激动得说不出话。
这日子,是她做梦都不敢梦到的。
张县长说完,期待地看着林墨,等着看他激动、感激、甚至语无伦次的样子。
然而,林墨的反应,让他如坠冰窟。
林墨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然后抿了一口。
他的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口深潭,仿佛张县长刚才说的不是军区修路、供销社包销,而是村里张三家的鸡下了个双黄蛋。
这份平静,让张县长心底猛地一寒。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几天前,自己和刘建设在这里,为了那“百分之一”和“永久性分红”的条件,跟林墨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
那时候,他觉得林墨贪婪,觉得林墨的眼界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挖国家的墙角,为自己和子孙后代谋一个铁饭碗。
可现在,看着林墨这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张县长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什么贪婪?什么私利?
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救外宾,换来的是省里对合作社的特批。
他救老首长,换来的是军区送路,供销社送订单。
这份人情,这份关系网,已经超越了金钱和政策的范畴。
是他们,是整个县,是整个省,都在占林墨的便宜!
而自己,前几天还为那百分之一的“技术指导费”沾沾自喜,觉得给了天大的恩惠。
现在想来,何其可笑,何其浅薄!
张县长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惭愧。
“林先生……”张县长的声音有些干涩,“您……您对这个安排,还满意吗?”
林墨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嗒】。
“张县长,谢了。”
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不过,这两件事,我有个条件。”
张县长一愣,立刻站直了身体:“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林墨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省路桥公司修路,可以,但这笔费用,不能算军区的赠予,要算他们对合作社的【基建投资】。”
“第二,省供销总社的统购包销,也一样,要算他们对合作社的【渠道投资】。”
“这两笔投资,都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进我们合作社的正式章程里,盖上他们单位的公章,再报到县里和省里备案。”
张县长彻底糊涂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林墨的操作。
“林先生,这……这是为什么?”
“这本就是秦师长和省里感念您的恩情,送给您的大礼,是天大的人情!您为什么非要把它变成冷冰冰的‘投资’?这……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林墨抬眼,看了看院子里因为激动而落泪的母亲,又看了看旁边一脸骄傲的苏清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张县长脸上。
“张县长,人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今天,秦师长在位,他感念我,这路就修得又快又好。明天,换了个人呢?他还会认这份人情吗?”
“今天,省供销社的领导看重我,我们的产品不愁销路。可三五年后,领导换了,新的领导不认这笔账,我的乡亲们怎么办?”
林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敲在张县长的脑门上。
“人情,是记在我林墨个人头上的。我一走,这份人情就烟消云散。”
“但契约不一样。”
“白纸黑字的合同,盖着红章,有法律效力。它记的不是我林墨的功劳,而是‘清清百草阁药材生产合作社’与‘省路桥公司’、‘省供销总社’之间的商业合作关系。”
“这份关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或升迁而改变。它会像一座山,牢牢地保护着这个合作社,保护着跟着我吃饭的几十户乡亲。”
“我林墨,要的不是一份随时可能变卦的人情。我要的,是一份能传下去,能让我的家人、我的乡亲们,永远高枕无忧的保障。”
张县长呆住了。
他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林墨,看着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深不可测”。
他之前以为林墨的眼界在“子孙后代”。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林墨的眼界,根本不在于钱,不在于个人利益。
他在做的,是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里,用自己的能力,用这些通天的人脉,为他身边的人,打造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一座独立于人情世故之外,只靠规则和契约运转的……王国。
而这份将人情转化为契约的章程,就是这个王国的奠基石!
想通了这一层,张县长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感到一阵后怕,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好,自己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我明白了……”
张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对着林墨,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不是因为林墨的医术,也不是因为他背后的关系。
而是发自内心地,为一个人的远见和格局,所折服。
“林先生,您放心。”
“这件事,我亲自去办。就算磨破嘴皮,我也一定让省路桥和供销总社,在您的这份章程上,盖上他们的章!”
林墨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端起茶壶,重新给张县长满上了一杯水。
“那就麻烦张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