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把免死文书重新锁进保险柜时,指尖还在发烫。他盯着金属门合拢的缝隙看了两秒,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廊灯光惨白,脚步声被地毯吸得干净。
楼下警车已经等在门口。
秦霜站在台阶前,旗袍裹身,翡翠蝴蝶胸针别在盘扣上,一颗接一颗,整整齐齐。她没戴手铐,两名干警一左一右护着,像是送贵客赴宴。
“你亲自来?”她回头看了眼顾轩,嘴角动了动。
“你说过会来的。”顾轩走近,“我没理由不来。”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抬脚上了车。
审讯室在省厅地下三层,墙面做了隔音处理,监控探头藏在角落的通风口里。技术人员提前布好了信号屏蔽网,防止任何远程干扰。
秦霜坐下时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皱裙摆。她把包放在腿上,双手交叠,目光落在对面单向玻璃上。
“开始吧。”顾轩坐在观察区,对旁边的技术员点头。
一名女警上前搜身。刚碰到第一颗盘扣,秦霜忽然抬手,自己动手解开。
“不用你们麻烦。”
她手指一拨,第二颗、第三颗接连松开。速度快得不像人在操作,倒像是预演过千百遍的机械程序。
然后——
啪!
所有盘口同时崩裂。
三百六十五枚翡翠蝴蝶胸针从旗袍各处弹出微型发声装置,同一时间响起录音。
第一个声音是王金强,现任财政局局长。
“刘庆那边打了八千万进来,账走的是城投子公司……你爸答应了,项目继续推进。”
接着是刘庆的声音,带着吴语腔调:“老陈不听话,让他老婆出个车祸,孩子保不住就行。”
再往后,是一段加密通话记录,内容直指三位厅级干部收受干股、操纵土地拍卖。
最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个女人的独白,低缓,疲惫:
“爸爸,我演够这场戏了。”
整个审讯室安静下来。
技术人员脸色发白,手指悬在录音备份键上不敢动。外面值班室冲进来两个持枪警卫,却被顾轩挥手拦下。
“都出去。”他说,“关灯,只留监控电源。”
门合上后,他站起身,走到单向玻璃前,盯着里面的秦霜。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睡着了。
“这段录音,什么时候录的?”顾轩开口。
秦霜睁开眼,笑了下:“七十二小时前。每一枚胸针都存了一份完整副本,只要有一颗能响,就没人能抹掉。”
“为什么现在放?”
“因为我知道你会赢。”她说,“也因为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顾轩没接话。他拿起对讲机:“调声纹比对组上来,立刻做验证。”
五分钟后结果出来:最后一段录音确为秦霜本人语音,情绪波动曲线符合真实陈述特征,无剪辑痕迹。
顾轩盯着报告看了很久,转身走向审讯室。
门开时,秦霜正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旗袍前襟。
“你还缝了东西在里面。”顾轩说。
她抬眼:“你发现了?”
“线太密。手工缝的,不是裁缝店做的。”
她没否认,只轻轻掀起衣角:“你要看,就看吧。”
顾轩戴上手套,从口袋掏出一把裁纸刀。他沿着内衬边缘一点点划开,动作极轻,生怕碰坏什么。
布料分开的瞬间,一双婴儿鞋掉了出来。
深蓝底,绣花边,鞋底用暗线绣着两个小字:念秦。
顾轩的手顿住了。
这双鞋,和他女儿脚上那双一模一样。连针脚走向都分毫不差。那是他妻子生前亲手做的,一共三双,分别留给女儿满月、百日和周岁穿。其中一双在他办公室抽屉里收着,另一双在女儿鞋柜,第三双——
原来在这里。
“你见过她?”顾轩声音压得很低。
秦霜点头:“三个月前,在妇幼保健院。她发烧,你抱着她挂号。我在长廊尽头看见的。”
“你接近她是想拿捏我?”
“我不是想威胁你。”她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她长得像谁。像你,还是像你老婆。”
顾轩沉默。
他把婴儿鞋收进证物袋,封好口。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顾轩。”秦霜说,“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他停下。
“他们说她是淹死的。可那天晚上,她回家跟我说,他们要给她装那个东西,她说宁可跳河也不做实验体。第二天早上,我就在河边找到了她的衣服。”
顾轩转过身:“所以你后来答应合作,是为了查清真相?”
“一开始是恨。”她说,“恨她不肯活下来陪我。后来我才明白,她是替我挡了一刀。从那以后,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把这些人都拖下水。”
“用你自己当饵?”
“不然呢?”她笑了一声,“我一个副市长的女儿,从小吃穿不愁,谁信我会反抗?只有当我成了最黑的那个,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顾轩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技术组的人汇报:所有录音已完整备份,原始数据加密上传至中央督查专案服务器,无法本地删除。
“可以收队了。”有人低声说。
顾轩点头,正要离开,忽然注意到秦霜手腕内侧有一道浅疤,细长,横贯脉门。
他想起什么:“你自残过?”
她拉下袖子:“不止一次。每次演得太投入,我就得划一道,提醒自己还在人间。”
顾轩没再问。他把证物袋交给法医科,叮嘱必须做dNA比对,确认婴儿鞋是否接触过他女儿皮肤组织。
回到指挥室已是深夜。
监控屏还连着审讯室画面。秦霜坐在原位,没动过。桌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她一口都没喝。
顾轩调出那段独白,重新播放。
“爸爸,我演够这场戏了。”
他反复听了五遍。
每一次,都能听出里面藏着的释然,还有藏不住的委屈。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若晴发来消息:“盲盒传播率已达97%,全市已有四百一十二人实名举报,立案审查一百零三人。”
他没回。
窗外警灯一闪一闪,照进屋里。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打开电脑,把录音文件打上【绝密】标签,归档编号:ZJ-277-A。
然后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念秦”。
刚点下回车,耳机里突然传出技术员的声音:“顾主任,刚才回放录音时发现异常——最后一段独白结束后的静默期,有极轻微的呼吸声,持续了四十三秒。我们放大分析,发现……那不是秦霜的。”
顾轩猛地抬头。
“是谁?”
“声纹库里没有匹配对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技术员顿了顿,“那是个男人,年纪在六十岁以上,呼吸节奏带有长期服用镇静剂的特征。”
顾轩盯着屏幕,慢慢摘下眼镜。
他想起一个人——每天四点半起床练太极,早餐必喝过滤三遍的昆仑雪菊茶。
阎罗。
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