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把那块裂了缝的旧手表塞进外套内袋,指尖碰到内裤夹层里那枚SIm卡,硬邦邦的,像块微型钢板。他没动声色,只是轻轻拍了拍口袋,像是在确认什么还在。
护士刚走,病房门锁“咔”地一声轻响,自动落栓。
他知道,这声音是假的。真正的监控不会告诉你它在看着你。
他慢慢坐起身,输液管随着动作晃了晃,血珠还在往下走,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疼是软弱的信号,而他现在不能软。
他脱掉病号服,从床底拖出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包——进院时就藏好的。换上黑色夹克,拉链拉到下巴,袖口空荡,拇指习惯性蹭过布纹,像在找那串檀木珠。
消防通道在走廊尽头,心理医生查房的时间是七点整,三分钟内能清空监控死角。
他掐着表出门。
电梯下行时,他盯着楼层灯,一格一格灭下去。七楼、六楼、五楼……没人按停。他知道,秦霜的人还在等他“虚弱地睡过去”。
可他没睡。
他醒了。
而且,要出笼。
七分钟后,他从后楼梯钻进地下车库,一辆没挂牌的银色面包车静静停在b3角落。车门拉开,一张脸探出来。
“轩哥,上车。”
是老赵。那个退了五年的审计员,声音还是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顾轩没废话,钻进车里,反手关上门。车内一股陈年烟味混着机油味,仪表盘上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写着“老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走?”顾轩问。
老赵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闪过一道蓝光——是医院出口的监控探头。
“你要是等到明天,就不是你来找我们,是我们去给你收尸。”老赵踩下油门,“秦家千金亲自坐镇,你以为她是来送苹果的?”
顾轩冷笑:“她送的是刀,裹着糖纸。”
车驶出地下道,夜风从车窗缝灌进来,吹得他左臂伤口一阵发麻。他没去碰,只是从夹克内袋掏出那枚翡翠蝴蝶胸针,递给老赵。
“看看这个。”
老赵单手接过,眯眼打量:“好东西啊,缅甸老坑料,值一辆帕萨特。”
“值一条命。”顾轩纠正,“里面有录音模块,蓝牙信号,还能远程激活。她放在我床头,是要听我说梦话。”
老赵拧开中控台暗格,取出个巴掌大的信号检测仪,一扫,红灯闪了三下。
“还在工作。”他啧了声,“电池是新的,线路被动过——有人修过它,但没修全。”
“我懂的。”顾轩淡淡道,“断了传输线,录音能存,但传不出去。她以为我在她掌心里,其实……她在我的剧本里。”
老赵看了他一眼,眼神变了。
“你比她狠。”
“我不是狠。”顾轩望着窗外飞逝的街灯,“我是死过的人。再活一次,就不怕再死。”
车拐进城西老巷,路越来越窄,两旁是几十年前的红砖房,墙皮剥落,电线乱挂。最后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门牌锈得只剩“西街7”。
老宅。
顾轩推门进去,木地板吱呀作响,空气中飘着一股陈年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客厅没开灯,只靠一盏应急灯撑着昏黄的光。
墙角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周,前市局档案科的,现在在殡仪馆做临时工,手里拎着个黑色防水袋。
另一个是小林,妻子生前带的实习生,如今在社区做网格员,头发剪短了,脸色发青,像很久没睡过好觉。
“轩哥。”两人齐声叫他。
顾轩点头,没寒暄。他知道,今晚不是叙旧的局。
“东西带来了?”他问。
老周把防水袋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块旧U盘,还有一本手写笔记。
“张宏的离岸账户,我们挖了半个月。”老周声音压得很低,“他在开曼群岛注册了三家公司,名字看着像建材贸易,实际是洗钱通道。资金来源……是境外。”
“哪个境外?”顾轩问。
“刘庆。”小林接话,“那个总去终南山的商人。我们查到他上个月往其中一家公司打了八百万,备注是‘项目预付款’。”
顾轩眼神一沉。
刘庆。这个名字他听过,但一直没对上人。现在,对上了。
“不止。”老赵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这是张宏和刘庆在澳门的会面记录,拍于三个月前。他们谈的不是生意,是‘清理名单’。”
照片上,两人坐在私人会所包厢,桌上摊着一份文件,抬头隐约可见“旧改三期”四个字。
顾轩盯着那张脸——刘庆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背后有人。”顾轩说,“一个能让他在华国横着走的人。”
屋里静了几秒。
“我们不能再动了。”老周突然开口,“证据链不完整,一旦打草惊蛇,我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小林也点头:“轩哥,我们知道你想查到底,可现在出手,等于送死。”
顾轩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本笔记,一页页翻。
字迹潦草,但条理清晰。每一笔转账、每一个空壳公司、每一条资金流向,都标得明明白白。
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
“她最后说,‘珠串归处,即是真相入口’。”
顾轩的手顿住了。
他低头,拇指缓缓摩挲袖口布纹,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他也知道,这串珠,从来就没真正离开过他。
“你们怕死。”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刮过铁皮,“可你们忘了,是谁把我们推到这里。”
他抬头,目光扫过三人:“老赵被踢出审计局,因为查了不该查的账;老周被调去烧尸体,因为他多看了一眼文件;小林被下放到社区,因为她拒绝删掉一段录音。”
他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我们不是为了活命才聚在这里。我们是为了让她……闭眼前,能听见一声公道。”
没人再说话。
空气像凝固了。
半晌,老赵叹了口气,走到东墙边,伸手在一块砖上按了三下,再往左滑六寸,用力一推。
一块砖松动了。
他掏出手电,照进墙洞——里面是个暗格,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们一直没敢动。”老赵说,“怕是陷阱,也怕……太痛。”
顾轩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紧。
他没当场打开。
只是把它塞进内袋,紧贴胸口。
“谢谢你们。”他说,“今晚,我欠你们一条命。”
老周苦笑:“别谢太早,回去的路,未必太平。”
顾轩笑了笑:“我从不指望路太平。我只指望,走得比他们快。”
他转身出门,夜风扑面。
老赵追出来:“轩哥,有句话……你老婆走前,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顾轩停下。
“她说,‘如果他回来了,就让他去找江枫。但别信他写的每一个字’。”
顾轩背影一僵。
江枫?市长秘书处的笔杆子,他大学室友。
他没回头,只点了点头,钻进车里。
车启动,驶离老宅。
后视镜里,那栋破楼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顾轩靠在座椅上,终于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妻子站在审计局档案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笑得温柔。
照片背面,写着三个字:
“查秦霜。”
他手指猛地收紧,纸片割进掌心。
秦霜?她为什么要查秦霜?她们见过面吗?还是……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无波澜。
车过跨江大桥,路灯一盏盏掠过,像时间在倒退。
突然,他瞥见桥墩阴影下停着一辆黑车。
没挂牌。
车窗半开,里面坐着一个人,侧脸轮廓清晰。
那人抬手,点了根烟。
火光一闪。
顾轩看清了。
是张宏的司机。
他立刻低头,摸出那块旧手表,表盘裂痕如网,但指针稳稳走着。
他轻声说:“我没走远。”
车继续前行。
他的手伸进裤袋,紧紧攥住那枚SIm卡。
下一秒,他掏出一部老旧翻盖手机,插上卡,按下电源。
屏幕亮起。
信号格满格。
他盯着通讯录里那个三年没拨过的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未落。
桥下的黑车缓缓启动,尾灯划破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