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彻底停,巷口的积水倒映着远处路灯的光晕,像一滩打翻的机油。顾轩站在老楼三楼的窗前,没开灯,手里捏着那个银色U盘,底部刻着“YR-07-β”几个小字,指尖摩挲着,像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没急着插进电脑。
这种东西,来得太巧,就像暴雨天突然有人给你递伞——你得先看清楚伞骨上有没有刀。
他把U盘放在桌上,用镊子夹起,对着台灯翻了个面。反光的一瞬,他注意到金属壳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刻意划过。他眯起眼,凑近了看,那痕迹……是个“7”。
七。
他脑中猛地闪过什么。
RNN-0427。
倒计时还剩不到三天。
他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加密读取器,插上电源,把U盘缓缓推进。屏幕亮起,加载条刚走了一半,突然跳出一串乱码:
“……归档权限追溯至2018-04-17,密级:S-7,操作员:N.L.”
顾轩瞳孔一缩。
2018年?那会儿他还在基层写项目报告,连打印机都得排队。而“S-7”是省厅最顶级的封存权限,通常只用于涉及高层人事变动或境外资金渗透的绝密档案。
N.L.——陈岚。
她不是临时上线救他,她是早就在这盘棋里落了子。
他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滑过袖口的檀木珠。珠子温润,像是还带着妻子生前的体温。他闭了闭眼,把所有碎片拼在一起:YR-07义肢、川流变电站断电、服务器欢迎语、陈岚的远程登录……这不是巧合,是某种默许的通道。
可问题是——她默许什么?是让他查,还是让他被查?
他拔下U盘,塞进内袋,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有些答案,不能靠数据推演,得当面问。
市政府老家属院三号楼,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外墙斑驳,楼道灯坏了两盏,只剩尽头那扇窗透出点昏黄的光。顾轩站在门口,没敲门,只是习惯性地用拇指摩挲了下珠串,确认袖扣里的微型信号屏蔽器还在。
门开了。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老式台灯摆在茶几上,映出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轮廓。他背对着窗,手里端着一杯茶,没说话,像是在等顾轩先开口。
“老钟。”顾轩轻声叫了声。
男人这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角有道旧疤,从颧骨斜划到耳根,像是刀口,又像是烧伤。
“你胆子不小。”老钟把茶杯放下,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刚被停职,就敢独闯废弃工厂,还顺走了人家的服务器数据。”
顾轩没否认,只是笑了笑:“我没拿走什么,只是看了眼本该公开的东西。”
“公开?”老钟冷笑,“川流变电站的Ip地址、YR-07系统的终端编号,这些是你一个科员能碰的?”
“我不能。”顾轩直视他,“但纪检组能。审计局马上要换人了吧?听说是省里点的将。”
老钟眼神微动,没接话。
顾轩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纸,轻轻推过去。
纸上是两张图:一张是川流变电站的非计划断电记录,另一张是YR-07终端模拟器的Ip关联图,中间用红线连着,标注着“RNN”。
老钟的目光在“RNN”上停了几秒,左手小指忽然抽了一下,像是被静电打到。
顾轩看在眼里,心说:果然。
这代号,他认得。
“我只是想知道,”顾轩语气平静,“这系统到底是谁的?是城投集团的账本,还是某些人的保险柜?”
老钟没动那张纸,反而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年轻人,聪明过头是祸。”
“可糊涂更短命。”顾轩没退,“我见过太多人,明明账本清清楚楚,最后却死在‘精神异常’四个字上。”
空气静了一瞬。
老钟终于开口:“审计局要换人,不是因为你想查谁,是因为上面有人不想让旧账再翻。”
“那您觉得,”顾轩盯着他,“谁该被清洗?”
老钟没答,只是把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顾轩知道,这就是答案。
他起身,没道谢,也没告辞,只是把打印纸留在桌上,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握住门把的瞬间,老钟忽然说:“别碰RNN。”
顾轩脚步一顿。
“那不是项目代号,”老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人名缩写。”
门关上了。
楼道里只剩他一个人,呼吸在黑暗中凝成白雾。他低头看了眼手表,23:17。
RNN是人名?
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可能,但全被否决。这代号太隐蔽,连省厅内网都查不到源头。
除非……是内部代称。
他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新建一条,输入:“RNN=?”然后点了保存。
刚收起手机,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在湿水泥地上的声音。
清脆,稳定,像节拍器。
他没回头。
“你比我想的,更敢问。”陈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转身,看见她站在楼梯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银匙在杯中轻轻搅动,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你上线的时候,服务器正在销毁数据。”顾轩直奔主题,“你看到了什么?”
陈岚没答,目光扫过他的袖口——檀木珠已经归位,但袖扣微微松动,露出一丝金属反光。
她嘴角微扬:“可它也‘欢迎你回来’。系统把你识别为合法用户,说明你的权限级别,比你想象的高。”
顾轩皱眉:“什么意思?”
“YR-07不是普通医疗系统。”她声音压低,“它是试点项目,只有三个人有完整访问权:项目负责人、技术主管,还有……监察员。”
“你是监察员。”
“曾经是。”她顿了顿,“2018年,我负责YR计划的合规审查。那年4月,系统做过一次权限重置,所有操作记录被归档至S-7密级。”
顾轩猛地想起U盘里的乱码。
“所以……RNN?”
陈岚没接话,只是抬起手腕,假装看表。表盘反光的一瞬,顾轩瞥见镜面边缘闪过一行极小的数字:
0427-23:59。
和他手机里的倒计时,完全吻合。
她知道终点。
“审计局要换人。”她忽然说,“我会保你不在清洗名单上。”
顾轩盯着她:“为什么?”
“因为账本不该说谎。”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水泥,“我妈死的时候,医生说她是突发心梗。可我知道,她是被逼的。她只是想查清一笔拆迁款的去向。”
顾轩没说话。
他知道那种痛。不是愤怒,是无力。
“但记住,”陈岚转身要走,留下最后一句,“别信能轻易拿到的东西,尤其是从敌人手里。”
她走了,高跟鞋声渐远。
顾轩站在原地,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檀木珠。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头到尾,陈岚都没问过他U盘从哪来。
她知道。
或者,她本来就是源头。
回到出租屋,他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江枫给的内网爬虫程序,锁定周临川的警用终端记录。2小时前,确实有一次异常接入,Ip归属地是市局后勤档案室——一个三年没启用的废弃节点。
他皱眉。
周临川不会无缘无故连测试网。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一条短信。
没有号码,没有署名,只有七个字:
“他们开始动周了。”
顾轩手指一顿。
他立刻调取基站信号溯源,发现这条短信最后连接的基站,位于老城区大排档密集区——秦霜常出没的地方。
可她不会好心提醒。
那是她的地盘,也是她的监听网。
有人在用她的基站发警告。
他新建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暗桩计划”。然后把周临川、YR-07、RNN、0427全标记为高危关联项。
刚点下保存,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无号码短信。
这次只有一串数字:
7-3-9-1-4
顾轩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什么。
他翻出U盘里的乱码截图,放大那段日期:
2018-04-17。
7-3-9-1-4。
倒过来。
。
他输入搜索框,跳出一条旧新闻:
【2018年4月17日】YR医疗试点项目启动仪式在省人民医院举行,项目监察组组长陈岚、技术主管顾振华……
顾振华。
他父亲的名字。
他盯着屏幕,手指僵在键盘上。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一滴雨砸在窗玻璃上,裂成五瓣,像一朵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