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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叔那句沙哑低沉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七童早已枯竭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微澜,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了死寂的禅房。

天亮前......慧明和尚......会来。

他让你......去前殿。

听经。

诵经。

点......一盏灯。

点一盏灯?

陈七童茫然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单薄的身躯依旧被剧痛和枯竭感层层包裹,眉心那道神秘的印记在药泥覆盖下传来阵阵冰冷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点灯......又是灯?昨夜那盏粗糙的纸灯引来了幽冥的窥伺,差点让所有人万劫不复,如今又要去点灯?还是在供奉着佛像、庄严肃穆的前殿?那里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何偏偏要在那里点灯?

巨大的疑惑和一种被无形力量牵引的茫然感涌上心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看向手腕,那枚灰白的玉佩静静贴着皮肤,几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凶险。玉佩已裂,下一次......他拿什么抵挡那些来自幽冥的侵袭?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丝,却依然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阴霾。死寂的禅房里,瘸叔如同沉默的磐石,依旧佝偻着坐在长凳上,那双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大手依旧按在他的手背上,传递着微弱却沉稳的暖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锐利而复杂的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在警惕着无形的威胁,也在等待着某个注定到来的时刻。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身体的剧痛、灵魂的枯竭、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昨夜那恐怖景象的残留惊悸,如同数条冰冷的毒蛇,反复啃噬着陈七童脆弱的神经。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再次沉沦的黑暗,生怕一个松懈就会被无尽的恐惧吞噬。

终于。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在门板上响起。那声音舒缓而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抚平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是慧明师傅。

瘸叔按在七童手背上的大手微微用力,传递了一个的讯号。随即,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长时间的僵坐和昨夜的消耗而显得有些滞涩,那条瘸腿移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如同最警觉的猎犬,侧耳倾听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门缝的缝隙向外扫视,确认着每一个可能的危险。

片刻后,他才缓缓拉开了门。

门外,天色已呈现一种深秋特有的、灰白冰冷的鱼肚白。寒风依旧凛冽,卷着枯叶和尘土,在空旷的院落中打着旋儿。

慧明师傅清瘦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外微光中,穿着一件更洁净些的灰色僧衣,外罩一件半旧的赭黄色袈裟。

他手中托着一个不大的木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块干净的粗布。清癯的脸上依旧带着悲悯和平静,只是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昨夜的法事也消耗巨大。

阿弥陀佛。 慧明师傅低宣佛号,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内,最终落在床上的陈七童身上。小施主,时辰到了。

瘸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开。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外空旷的院落和枯死的槐树枝桠,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不速之客隐匿在晨光未至的阴影里。

陈七童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议。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抽气声,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慧明师傅缓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木托盘轻轻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去搀扶七童,而是走到角落阿阴的床铺边,再次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搭在阿阴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片刻。

当他睁开眼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更深沉的凝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阿阴的方向,再次低诵了一声佛号。

然后,他才走到七童床边。慧明师傅没有像瘸叔那样用强硬的力道,而是伸出一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扶住七童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一股平和而坚韧的力量传来,帮助他极其缓慢地坐起身。

能走吗?慧明师傅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般平和舒缓,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询问。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在寂静的禅房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陈七童艰难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他试着挪动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酸麻刺痛。这痛感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骨髓,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更多了,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滴。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羞愧,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辜负了您的期望,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慧明师傅微微颔首,这个动作带着某种早已预料的从容。他转身的动作轻缓而庄重,从带来的陈旧木托盘上掀开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

令人意外的是,托盘里摆放的并非预料中的汤药,而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灰色小沙弥僧衣——那布料洗得发白,肘部和领口处还打着几个细密的补丁;一双干净的布袜,针脚细密均匀;还有一盏极其小巧的油灯碗,是用最普通的陶土烧制而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纹路,朴素得近乎简陋,旁边放着一小截同样朴素的灯芯,长度刚好够用。

换上吧。慧明师傅的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他将僧衣和布袜递到七童面前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前殿乃清静之地,需得整洁身心方能进入。

陈七童怔怔地望着那件灰色的僧衣,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满血污汗渍的破烂里衣——那布料已经被汗水浸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上面还沾染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暗红色血迹。两相对比之下,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对新生的期待,又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动作着,在慧明师傅的帮助下,艰难地褪下那身脏污的衣物。每动一下都牵动全身的伤痛,但他咬牙坚持着。

当换上干净的僧衣和布袜时,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从此刻起,你将踏入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过往的一切都将被这身素衣所覆盖。

换好衣服后,慧明师傅郑重地拿起那盏小小的素面陶灯碗和灯芯,小心翼翼地递到七童手中。灯碗入手冰凉粗糙,却意外地沉甸甸的,似乎承载着某种看不见的重量。

捧好它。慧明师傅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庄重,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年的沉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你的灯。

陈七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冰冷的陶灯碗。他的动作如此谨慎,如同捧着一块易碎的寒冰,又像是捧着一个沉重的命运——既怕它破碎,又怕它从指间溜走。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额头上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赤着脚,踩在禅房外冰冷粗糙的泥土地上。深秋的寒意立刻从脚底窜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刺骨的冰冷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不自觉地咯咯作响。

慧明师傅不再多言,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率先向门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而轻捷,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准。灰色的僧袍在灰白的晨光中划出平和的轨迹,衣袂翻飞间带着某种超然物外的从容。

瘸叔高大的身影依旧如铁塔般堵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当慧明师傅经过他身边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陈七童分明看到,瘸叔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极其锐利而短暂地与慧明师傅对视了一瞬。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既有严厉的警告,又有沉重的托付,更夹杂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在无声地说: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了,但若他有半点闪失...

慧明师傅微微颔首,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包含着千言万语。他的眼神依旧平和如水,却在此刻显露出一种了然于胸的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因果轮回。这无声的交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让旁观的陈七童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然后,瘸叔缓缓侧开身,让出了通路。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地钉在陈七童身上,尤其是他捧在手中的那盏素面陶灯碗。瘸叔的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忧虑和警惕,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让七童捧不住手中的灯碗。

陈七童捧着冰冷的灯碗,在慧明师傅身后,踉跄地迈出了禅房的门槛。这一步跨出,仿佛跨越了某个无形的界限,从此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深秋清晨的寒气立刻包围了他,那冷意不像冬日那般凛冽刺骨,却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带着湿气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僧衣,狠狠刺入他的骨髓!他忍不住剧烈地哆嗦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捧着灯碗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脚下冰冷粗糙的泥土带着晨露的湿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毡上。身体的剧痛和枯竭感在寒风中更加清晰可感,他走得异常艰难,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但奇怪的是,手中的灯碗却始终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

慧明师傅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放缓脚步等待,只是用他那平和而稳定的步伐在前面引路。他的背影在灰白冰冷的晨光中,如同一座移动的灯塔,既指引着方向,又给人以莫名的安全感。

他们穿过杂草丛生、铺满枯黄落叶的后院。那些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叶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绕过几座同样古旧沉寂的禅房和经舍,那些建筑的飞檐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深秋草木凋零的萧瑟气息,混合着香烛燃烧后残留的淡淡烟味,形成一种独特的寺庙气息。灵觉寺规模不大,前殿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比后禅房高大许多、也庄严许多的殿堂。青黑色的瓦当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霜,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朱漆剥落的木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锈显示出岁月的痕迹。

殿前一个小小的石砌香炉里,插着几根早已燃尽的香梗,残存的香灰在寒风中轻轻颤动,显得格外寂寥落寞。香炉两侧各有一株古柏,苍劲的枝干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慧明师傅走到殿门前,并未直接推开,而是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对着紧闭的殿门深深一躬。这个鞠躬的动作极其标准,显示出他对佛门礼仪的熟稔与虔诚。然后,他才伸出那双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缓缓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嘎——

陈旧木门转轴发出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开启了一个尘封的古老世界。这声音在空旷的寺院中回荡,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一股混合着浓厚香烛气息、陈旧木料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数信仰与时间的......庄严肃穆之气,瞬间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巨大的佛像脚下散发出微弱而恒定的昏黄光晕,那光芒虽然微弱,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陈七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捧着冰冷的陶灯碗,跟在慧明师傅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殿内。

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一股暖意包围了他——这并非温度上的暖意,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沉甸甸的宁静感,仿佛突然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殿内空间比想象中要空旷高大。几根粗壮的、漆色斑驳的柱子如同巨人的手臂般支撑着穹顶,在昏暗中投下长长的、如同守护者般的影子。地面铺着巨大的青石板,经过无数香客的踩踏,表面已经变得冰冷而光洁,几乎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殿宇深处,一尊巨大的、泥塑彩绘的释迦牟尼佛像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佛像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而慈悲,低垂的眼睑仿佛在俯瞰着芸芸众生,那目光中包含着对一切苦难的理解与包容。佛像的金漆已经有些剥落,却更添几分古朴庄严。

佛像前的巨大供桌上,供奉着新鲜的瓜果和香烛,几盏长明灯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是殿内最主要的光源。供桌两侧的铜制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在殿内形成一层薄薄的烟雾。

殿内并非空无一人。在佛像左前方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几个同样陈旧的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身材干瘦、穿着和陈七童一样灰色僧衣的小沙弥。

他看起来比七童大不了几岁,面容清秀得近乎女气,闭着双眼,双手结印置于膝上,呼吸均匀绵长,似乎正在入定。

听到开门声,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睫毛,但并未睁眼,显示出极好的定力。他的存在为这庄严的佛殿增添了一丝生气,却也更加凸显出此地的肃穆氛围。

慧明师傅神色肃穆,缓步引领着陈七童穿过大殿中央,最终在距离那尊庄严佛像正前方约莫五步之遥处停下。

那里,在巨大的供桌前方,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略显陈旧、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蒲团,蒲团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慧明师傅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

陈七童闻言,艰难地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那盏素面陶灯碗,在慧明师傅有力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屈膝盘坐在这冰冷的蒲团上。他的动作迟缓而吃力,就像背负着千斤重担。

粗糙的蒲草硬刺透过单薄的僧衣和布袜,扎得他皮肤生疼。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让他几乎无法保持这个姿势,只能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慧明师傅转身走向供桌,从一个古朴的黄铜小壶中,缓缓舀起一勺清亮透明的液体。

那液体在昏暗中泛着微光,散发着淡淡的油脂香气——这是上好的灯油。他步履沉稳地走回陈七童面前,示意他将手中的灯碗捧稳。

慧明师傅将灯油徐徐注入那盏小小的素面陶灯碗中,动作精准而优雅,直到灯油刚好达到七分满的位置。

清澈的灯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反光,如同一泓静水。接着,他拿起那截看似普通却饱含深意的灯芯,小心翼翼地将其浸入灯油中,让它充分吸收油脂,然后将一端轻轻搭在灯碗边缘固定好,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珍宝。

完成这些准备工作后,慧明师傅并没有立即点燃灯芯。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陈七童面前,用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凝视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此灯,名为。慧明师傅的声音平和而庄重,在大殿的穹顶下回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它不是为了照亮外物,而是为了点亮你的本心。

他缓缓抬起枯瘦却有力的手指,指向陈七童的眉心——那里被药布覆盖着一个神秘的印记。

你的神魂遭受重创,阴寒之气深入骨髓,如同置身永夜。眉心的寒意,就像冰封的心湖,让你的灵性之光变得晦暗不明。外敷的药物只能暂时压制表面的症状,如同在沸腾的水面上覆盖一层薄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的手指又指向陈七童那双无力垂落、却仍坚持捧着灯碗的颤抖双手。

想要驱散这永夜般的寒冷,必须点燃一盏心灯。这盏灯的油,并非来自外物,而是你内心深处那一点尚未泯灭的灵性,那一点向善求生的心念,那一点...愿意为他人燃烧自己的悲悯之心!慧明师傅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那个小沙弥,又仿佛穿透墙壁,望向后方禅房的方向,最终落回七童身上,眼中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悲悯。

这盏灯的灯芯,并非普通的棉麻,而是你持戒修心的意志,诵经持咒的诚心,一念清净,一念慈悲!心念若不纯净,就像油中掺了水,灯火必然摇曳不定;意志若不坚定,就像灯芯含有杂质,光焰难以明亮!

慧明师傅的声音如同古寺晨钟,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重重敲打在陈七童混乱的心湖上,激起阵阵涟漪!

外界的魔障虎视眈眈,如同狂风暴雨,妄图熄灭这盏灯。体内的阴寒侵蚀,如同冰雪覆顶,想要冻结这盏灯。但是!只要心灯一点,就能照破山河万朵!此灯若明,则灵台自然清明,阴寒自然消退!此灯若暗,则神魂必将沉沦,永坠幽冥!

他突然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陈七童的额头!

听经!不是听它的声音,而是领会它的真意!诵经!不是背诵文字,而是诵出你的真心!持此灯!不是拿着这个器物,而是持守你的本心!

老衲问你!陈七童!你可愿意,在这庄严佛前,点燃你心中那一点...尚未泯灭的心灯?!

慧明师傅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无上的威严和直指灵魂的拷问,在空旷的大殿中轰然回响,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陈七童浑身剧烈颤抖!他捧着冰冷的灯碗,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慧明师傅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心灯?点燃心中未泯的灯?

他的心里还有什么?只有无尽的恐惧!只有撕心裂肺的悲伤!只有蚀骨的阴寒和挥之不去的愧疚!爷爷的血!瞎婆的倒下!纸马的湮灭!玉佩的裂痕!还有昨夜那幽冥之眼冰冷的窥伺和毁灭的意志...

他的心早已被这些黑暗和冰冷完全占据,就像一片被彻底冻结的荒原,哪里还能找到一丝的影子?

我...他想开口回答,喉咙却像是被一块烧红的铁块堵住,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彻底攫住了他。他拿什么去点燃这盏灯?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就在陈七童心神剧震、茫然无措之际,一声平和、清朗、带着奇异韵律和安抚力量的诵经声,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流淌开来!

这不是慧明师傅的声音!

是坐在墙边蒲团上的那个小沙弥!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如同被山泉洗涤过的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面没有丝毫杂念,只有一种纯粹的宁静和专注。

他双手依旧保持着庄严的结印姿势,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巨大的佛像,嘴唇开合间,清晰而稳定地诵念着经文: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大势至菩萨...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一种纯净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涟漪,在大殿中缓缓扩散开来,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这声音与慧明师傅昨夜对抗幽冥时展现的威严宏大截然不同,它显得更加平和、纯粹,仿佛山间清泉般澄澈透亮,带着一种能够洗涤人心的神奇力量。

当这声音响起时,大殿内因慧明师傅先前话语而凝聚的沉重压力,竟如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

随着小沙弥清朗的诵经声持续回荡,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精纯平和的暖意,如同初春时节破土而出的第一缕嫩芽所散发的气息,又似黎明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道晨曦,开始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弥漫。

这暖意并不灼热逼人,却蕴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能够驱散一切阴霾的纯净力量,让人联想到冰雪消融后万物复苏的景象。

陈七童原本混乱如麻的心神,在这平和纯净的诵经声和弥漫的暖意中,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那原本如惊涛骇浪般剧烈的恐惧和绝望,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丝,就像暴风雨中突然出现的一小片宁静港湾。

慧明师傅的目光转向那个诵经的小沙弥,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赞许。他不再多言,只是对着陈七童,以极其缓慢而郑重的姿态......点了点头。那深邃的眼神中,蕴含着无声的鼓励和深切的期待。

陈七童双手捧着冰冷的灯碗,坐在同样冰冷的蒲团上。小沙弥那平和纯净的诵经声如同山间清泉汇成的涓涓细流,缓缓流淌进他混乱如泥沼的心湖。

慧明师傅关于的沉重拷问依旧在他耳边回响,如同暮鼓晨钟般震撼心灵。他的身体依旧承受着剧痛,灵魂依旧枯竭如荒漠,眉心印记传来的冰冷悸动依旧如同毒蛇般蛰伏待发。在这重重困境中,他该何去何从?

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大殿内昏黄的光线,落在巨大的佛像那低垂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慈悲的眼眸上。

佛像的面容在长明灯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低垂的眼睑,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世间一切苦难的......悲悯。

这悲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与记忆中爷爷浑浊却温暖的眼神、瞎婆枯瘦却充满慈爱的手掌、甚至......纸马在彼岸花丛边湮灭前,那两点猩红眸光中透出的无尽眷恋与守护......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在他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更深沉的、被长久压抑的渴望,如同地底涌动的岩浆,瞬间冲破了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冰层!他想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苟且偷生!是为了爷爷和瞎婆用生命换来的这条命!是为了角落里命悬一线的阿阴!是为了瘸叔那沉甸甸的守护之情!是为了......

也许有一天,能再看一眼那沉沦在忘川河底、为他燃尽一切的纸马残魂!是为了......弄明白爷爷那的名号背后隐藏的秘密,揭开这一切背后的真相!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这强烈的、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求生意志和对守护的渴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的火星,在他那被阴寒冻结的、荒芜如沙漠的心湖深处,极其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就在这微弱的跳动的瞬间!他手中那盏冰冷的、盛满灯油的素面陶灯碗,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碗中清澈的灯油,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荡漾起一圈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涟漪!

与此同时,他眉心那被药泥覆盖的冰凉印记,猛地传来一阵......灼热感!仿佛那蛰伏的毒蛇被火星烫了一下,瞬间收缩!覆盖其上的药泥,似乎都变得温热了一丝!

陈七童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那微弱的涟漪和突如其来的灼热感狠狠攥紧!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手中那盏冰冷的灯碗!

灯油依旧清澈见底,灯芯尚未点燃。但那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却真实地存在着!如同他心湖深处那点微弱火星的......倒影!

慧明师傅一直平静注视着他的眼睛,在这一刹那,骤然亮起一道精光!仿佛穿透了表象,直接看到了那心湖深处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老和尚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枯瘦如树枝的手指,指向供桌上那盏燃烧着的长明灯。

陈七童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长明灯橘黄色的火苗,正稳定而温暖地跳跃着,如同黑夜中的希望之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沌的意识!他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支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极其艰难地......朝着那盏燃烧的长明灯......伸出了捧着素面陶灯碗的双手!灯碗在他手中显得异常沉重,他的手臂抖得如同风中的芦苇。

冰冷的陶壁与他因激动而滚烫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所有的专注力,将灯碗中那截吸饱了油脂的、朴素的灯芯......小心翼翼地......凑向了长明灯那跳跃的......温暖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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