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青铜残片,窗棂漏下的月光在他眼睫投下淡影,像极了他此刻藏在袖中的心思——一半浸在寒潭,一半燃着鬼火。
“大人,城西废弃的铸剑坊已清理干净。”暗卫跪在青砖上,声音压得比檐角的冰棱还低,“那些被玄铁锁链捆着的修士,血引已尽数渡给‘离魂灯’。”
沈醉没回头,铜镜里映出他唇角一抹极淡的笑,像淬了毒的雪梅。“渡了多少?”
“三百七十六人。”暗卫喉结滚动,“其中七位是金丹后期,灯芯已泛起赤金色。”
铜镜边缘的冰裂纹路忽然蔓延,沈醉屈指在镜面一点,霜气顺着指痕凝成细冰。“还不够。”他指尖划过残片上的饕餮纹,“当年血洗青云宗时,那老怪物挥出的第一剑,光焰能烧穿三层护山大阵。这点火候,连他的衣角都够不着。”
暗卫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接话。谁都知道沈醉要对付的是谁——当今国师,那位手握半本《镇魂策》、被天子尊为“在世神仙”的玄机子。可整个皇城的人都忘了,二十年前青云宗那场大火里,有个被玄机子亲手钉在断柱上的少年,本该和宗门典籍一起化为灰烬。
沈醉忽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案几,砚台里的墨汁溅在一幅未完成的画上。画中是座悬空的仙山,云气缭绕处却隐着累累白骨,正是青云宗旧址。他拾起那支狼毫,蘸着墨汁在白骨堆里添了只振翅的乌鸦,墨色羽翼竟透着几分猩红。
“明日把‘蚀心蛊’的母蛊送来。”他声音里裹着冰碴,“让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后天‘恰巧’在玄机子的禅房外打碎一盏琉璃灯。”
暗卫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惧。蚀心蛊以怨为食,母蛊若在玄机子身边惊动,必会引来反噬。沈醉瞥了他一眼,铜镜里的笑忽然变得锋利:“怕了?”
“属下不敢!”
“不敢就去办。”沈醉将青铜残片揣进怀里,残片边缘割得掌心生疼,“玄机子的护体罡气有《镇魂策》加持,寻常毒物近不了身。可他最喜洁净,琉璃灯碎时必有粉尘,蛊虫藏在其中……”他顿了顿,指尖在画中乌鸦的眼睛上点了点,“就像当年,他也没想到,我会藏在装骨灰的瓦罐里。”
暗卫退下时,廊外的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吹得画轴簌簌作响。沈醉走到窗边,望着皇城深处那座亮着灯火的阁楼——玄机子正在那里为天子卜算来年的气运。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玄机子踩着青云宗掌门的头颅,对他说:“你这等孽种,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冰粒,落在窗台上凝成细霜。掌心里的血珠渗进青铜残片,残片上的饕餮纹竟隐隐发亮。这残片是从玄机子当年刺穿他心口的剑上掰下来的,二十年来,日夜以他的血养着,早已成了能破罡气的利器。
“离魂灯还差多少?”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苏晚卿披着月白斗篷走出,发间还沾着雪,“我刚从禁军大营回来,陈将军说,玄机子最近频繁调动城外的金甲卫,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醉转身时,眼底的戾气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差最后一道引子。”他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指尖触到她耳尖时,她微微一颤,“需要一个与玄机子有血缘之人的心头血。”
苏晚卿睫毛垂下,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你是说……当今皇后?”
“她是玄机子的亲妹妹,当年就是她引玄机子进的宫。”沈醉指尖滑到她颈间,那里戴着半块玉佩,与他怀里的青铜残片隐隐相吸,“皇后的凤印里藏着玄机子布下的阵法,若能拿到凤印,再以她的血催动离魂灯……”
“我去拿。”苏晚卿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三日后是皇后的生辰,宫中会摆宴,到时我以献舞为名……”
“不行。”沈醉按住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凉的,像极了青云宗后山的冰泉,“皇后身边有玄机子设的‘锁灵阵’,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他从怀里取出个小巧的瓷瓶,“这里是‘牵机引’,你设法让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服下。此药无色无味,却能让服药者三日内心神不宁,定会在宴会上出岔子。届时皇后必定迁怒于她,少不了要掌掴责罚,只要那宫女的血溅到凤印上……”
苏晚卿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忽然抬头看他:“沈醉,你当真要做到这一步?玄机子若倒,朝堂必乱,届时北境的蛮族……”
“乱了才好。”沈醉望着窗外的雪,声音轻得像叹息,“这腐朽的天,早该塌了。”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当年青云宗覆灭时,北境蛮族的铁骑正踏在雁门关外。玄机子为了稳住朝局,默许他们烧杀抢掠,用十万百姓的命换了他的‘护国仙师’之名。你说,这样的天,留着何用?”
苏晚卿沉默了。她是当年被沈醉从蛮族屠刀下救出来的孤女,她比谁都清楚,沈醉要的从来不是复仇,而是掀翻这吃人的世道。
三更天时,离魂灯忽然在密室里发出异动。沈醉赶到时,灯芯的赤金色已漫到灯座,三百多个怨魂在灯影里嘶吼,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困住。他伸手按住灯壁,掌心的青铜残片与灯焰相触,竟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快成了。”他低喃,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玄机子,你听着,这一次,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护的这天下,如何化为炼狱。”
就在此时,暗卫跌跌撞撞闯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大人!不好了!玄机子……玄机子刚才在宫中设坛,说要亲自为离魂灯加持法印!”
沈醉猛地回头,灯焰骤然暴涨,映得他瞳孔里的血色一闪而逝。玄机子怎会知道离魂灯?难道……
不等他细想,密室的门突然被一股巨力撞开,风雪裹挟着金光涌入,玄机子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室内回荡:“沈醉,二十年不见,你这养鬼的本事,倒是精进了不少。”
沈醉握紧掌心的青铜残片,缓缓转身。玄机子身着紫袍,立于风雪之中,脸上带着悲悯的笑,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冰冷。
“师兄,别来无恙?”沈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玄机子摇头叹息:“孽障,你可知你这离魂灯一旦点燃,会害死多少无辜?”
“无辜?”沈醉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灯焰剧烈摇晃,“当年青云宗的三千弟子,无辜吗?雁门关外的十万百姓,无辜吗?他们的命,在你眼里,难道就不如你这国师之位金贵?”
玄机子脸色微沉,抬手祭出拂尘:“执迷不悟!今日,老道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金光如瀑般落下,沈醉却突然将离魂灯推向苏晚卿:“带灯走!去禁军大营找陈将军,告诉他,动手!”
苏晚卿接过灯,望着沈醉决绝的背影,眼眶一热,转身冲向密道。玄机子想追,却被沈醉以青铜残片拦住,残片与金光相击,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你的对手是我。”沈醉的黑袍在金光中猎猎作响,掌心的血顺着残片流下,在地上汇成诡异的符文,“玄机子,尝尝这以我心头血养了二十年的滋味!”
就在两人缠斗不休时,离魂灯突然在密道里发出凄厉的尖啸,紧接着,一股远比玄机子的金光更磅礴的黑气从灯中涌出,瞬间吞噬了半个密室。沈醉与玄机子同时住手,望向那团黑气——黑气中,竟缓缓浮现出一张与玄机子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漆黑。
“这……这是什么?”玄机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惧。
沈醉瞳孔骤缩,他忽然想起青铜残片上模糊的铭文——那根本不是饕餮纹,而是封印!当年玄机子刺穿他心口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剑,而是用来镇压这只怪物的法器!
黑气中的脸缓缓咧开嘴,发出非男非女的笑声:“玄机子,沈醉,你们都以为在利用对方,却不知……你们都是我破封的祭品啊。”
话音未落,黑气猛地暴涨,将沈醉与玄机子同时卷入其中。沈醉在被吞噬的最后一刻,看到那只怪物伸出利爪,抓向密道的方向——苏晚卿还带着离魂灯在那里!
他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无边的黑暗将他吞没。而在黑气深处,似乎传来了青铜残片碎裂的轻响,像极了当年青云宗倒塌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