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慢悠悠盖下来时,部落中央的篝火已噼啪燃起。跳动的火光舔着架在火上的烤肉,油脂滴落在焰心,腾起的青烟里裹着肉香与草药的清苦,混着族人粗糙的笑骂声,在木楼间缠缠绕绕。
沈醉靠在一根刻满兽纹的木柱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镇魂铃。青铜铃身泛着暗哑的光,铃舌轻晃时总似有若无地哼着调子,像极了古墓里那些殉葬陶俑在深夜的私语。他望着篝火旁手舞足蹈的族人,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切——不过半月前,这些人还在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如今却把最肥美的烤鹿腿往他怀里塞,仿佛他不是那个半路闯入的异乡客,而是守护了部落百年的图腾。
“沈公子,尝尝这个。”
银铃般的声音撞碎思绪,沈醉抬眼,见巫女阿蛮端着个木碗走过来。她今日换了身靛蓝色的麻布裙,裙摆绣着七瓣莲花,正是七圣物齐聚的纹样。篝火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把往日的清冷烧得软了些,倒像是淬了火的琉璃,脆生生的,却藏着韧劲。
木碗里盛着琥珀色的酒,碗沿沾着几粒野浆果。“这是用圣花的花瓣酿的,”阿蛮的指尖轻轻点过碗沿,“部落的老人说,圣物的灵气能融进酒里,喝了能安神。”
沈醉接过碗,酒液微凉,触到舌尖却炸开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像是三百年前某个雪夜,他偷喝的那坛埋在桃花树下的老酒。“巫女有心了。”他仰头饮尽,酒液沾湿唇角,倒让他那张总覆着冰霜的脸添了几分烟火气。
阿蛮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星光:“该叫我阿蛮的。你救了部落,便是自家人。”她转身看向篝火旁围坐的族人,那些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此刻都漾着劫后余生的松弛,“他们盼这一天,盼了整整三代人。”
沈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几个孩童正围着圣物摆放的石台转圈。镇魂铃悬在石台中央,与圣叶、圣蜜、圣石、圣鳞、圣花、圣骨(注:第七圣物前的统称,此处依前文逻辑补充)围成一圈,火光掠过七件圣物,在石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极了某种古老的阵图。
“说起来,”一个络腮胡的壮汉举着酒囊走过来,他是部落的勇士首领蒙蚩,左臂还缠着绷带,那是前日取圣物时被古墓机关划伤的,“沈公子从哪儿学的本事?那镇魂铃在你手里,竟能让古墓里的阴兵都俯首帖耳,真是神了!”
沈醉把玩着空碗,木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他不愿多提过往,三百年的血雨腥风,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总不能告诉这些淳朴的族人,他最擅长的不是驱邪,而是让活人比死人更害怕。
蒙蚩却不依不饶,灌了口酒笑道:“旁门左道能把七圣物都凑齐?沈公子太谦虚了!我看呐,你就是山神派来救我们的!”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族人们纷纷举杯,酒液泼洒在地上,溅起的火星与欢呼声一起冲上夜空。沈醉看着他们脸上毫不设防的信任,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这辈子见多了笑脸背后的刀子,这般纯粹的热忱,倒让他有些无措。
阿蛮似乎看穿了他的局促,轻声道:“他们只是……太高兴了。”她忽然从怀里取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这是‘忘忧草’,烧成灰混在水里喝,能让人暂时忘了烦心事。部落里的人遇到难处,总爱喝一碗。”
沈醉挑眉:“巫女也会有烦心事?”
“谁没有呢?”阿蛮的目光飘向远方的黑暗,那里是森林的边缘,篝火的光芒照不到,只有风穿过树梢的呜咽,“圣物集齐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忽然压低声音,“前日你取镇魂铃时,古墓深处是不是传来过奇怪的声音?”
沈醉指尖一顿。
他确实听到过。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磨牙,又像是指甲刮过石壁,黏腻又阴冷。当时他以为是幻听,此刻被阿蛮提起,才觉出几分诡异。“你也听到了?”
“不是听到,是感觉到。”阿蛮的脸色凝重起来,“部落的守护阵与大地相连,那声音顺着地脉传过来,带着……腐烂的味道。”她忽然看向篝火,火焰不知何时变得黯淡,跳跃的火光里竟闪过一丝灰黑色的影子,“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土里醒了。”
话音未落,蒙蚩忽然拍着大腿笑起来:“阿蛮又说胡话了!有七圣物在,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来一个我蒙蚩劈一个!”他说着,把腰间的石斧解下来往地上一顿,石斧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响声却像个信号,原本喧闹的族人忽然静了一瞬。
不是刻意的安静,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声音。
篝火猛地窜起半尺高,焰心变成诡异的青绿色。烤肉的香气里陡然掺进一股浓重的腥甜,像是暴雨前腐叶堆里的味道。沈醉霍然起身,镇魂铃在他腰间剧烈震颤,铃舌疯狂敲击着铃身,发出尖锐的嗡鸣——这是有邪祟靠近时才会有的动静。
“怎么回事?”蒙蚩也察觉到不对,握紧了石斧,“风……风里有怪味!”
族人们纷纷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僵住,警惕地看向四周。木楼的阴影里,那些原本静止的图腾面具,不知何时竟转了方向,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对着篝火中央。
阿蛮的脸色惨白如纸,她指着石台,声音发颤:“圣物……圣物在发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石台上的七件圣物忽然同时亮起。圣叶泛着绿光,圣蜜淌出金辉,圣石折射出虹彩,圣鳞裹着水汽,圣花绽放出虚影,圣骨腾起白雾,而镇魂铃,则发出刺目的青铜色光芒。七道光芒交织成网,在石台上空旋转,竟隐隐形成了守护阵的轮廓。
“这是……守护阵在自行启动?”蒙蚩失声惊呼,“不对!启动阵眼需要咒语,谁在催动它?”
沈醉的目光扫过四周,镇魂铃的嗡鸣越来越急,他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里盯着他们,那些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贪婪——对圣物的贪婪,对鲜活血肉的贪婪。
“不是我们的人。”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拔出腰间的软剑,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幽蓝,“是它们自己想醒了。”
话音刚落,森林边缘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无数灰黑色的影子从树后钻出来,那些影子没有固定的形状,像融化的沥青,在地上蠕动着靠近,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黄,连篝火的光芒都被吞噬了几分。
“是……是‘腐灵’!”一个年长的族人瘫坐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祖宗的传说里提到过,被邪祟污染的地脉会生出这东西,它们以活物的生气为食!”
阿蛮忽然抓住沈醉的手臂,她的指尖冰凉:“不对,它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她指向石台,“它们的目标是圣物!”
果然,那些腐灵绕过族人,径直扑向石台。就在它们即将触碰到圣物光芒的刹那,镇魂铃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青铜色的声波如同潮水般扩散开,腐灵被声波扫过,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
可更多的腐灵从黑暗里涌出来,前仆后继,像是永远不会枯竭。
沈醉看着那些源源不断的腐灵,忽然明白了阿蛮的不安。这不是偶然的偷袭,而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围猎。它们在等,等七圣物齐聚,等部落放松警惕,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就像猎人等待猎物钻进陷阱。
篝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石台中央七圣物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座诱人的灯塔。
阿蛮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们怎么会知道圣物在这里?怎么会……”
沈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石台边缘,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小小的花。那花通体漆黑,花瓣像是用凝固的血做成的,正随着腐灵的靠近,一点点舒展绽放。
是“蚀心花”。
一种只在邪术祭坛周围生长的毒花。
有人在部落里种下了这东西,用它做了引子,引来了这些腐灵。
沈醉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他看向那些惊慌失措的族人,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内鬼,就在他们中间。
而此时,石台中央的七圣物光芒忽然开始闪烁,像是电量耗尽的灯。镇魂铃的响声越来越微弱,青铜铃身竟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沈醉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腐灵不过是前菜,那个在暗处操纵一切的人,想必已经准备好享用正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