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小吃街回来，江川没有直接回那座如云端宫殿般的顶层公寓。鬼使神差地，他让悬浮车在自己重生时所住的那个老旧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和他记忆中几乎没什么变化，墙皮斑驳的居民楼，晾衣杆上飘扬的床单，还有空气中隐约的饭菜香味。这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地方。
他一直害怕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借壳者”。他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和一部分情感，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窗户纸。他为江小柔治病，守护她，既是出于对那个女孩的怜爱，也带着一种对原主的愧疚和责任。
但今晚，在吃完那碗味道没变的麻辣烫后，他忽然有了一种回去看看的冲动。
凭着记忆找到那栋楼，爬上嘎吱作响的楼梯，他站在了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这套房子他一直让人留着，按时交着水电物业费，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指纹锁早已失效，他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咔哒。”
门轴发出一声呻吟，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里很暗，江川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样子。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吃完的泡面桶，沙发上扔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一切都显得窘迫而压抑，充满了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痕迹。
江川缓缓走进去，像是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
他走进原主的卧室，房间更小，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摆满了廉价音乐设备和乐谱的电脑桌。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海报，是原主最崇拜的乐队。
江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
他走过去，拿起笔记本，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原主的日记。重生之初，他曾匆匆翻过几页，但很快就合上了，因为那里面记录的痛苦和绝望太过真实，让他这个“闯入者”感到窒息。
但今天，他决定把它读完。
他坐在床沿上，台灯昏黄的光晕洒下，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日记里，记录了一个热爱音乐的年轻人，如何一步步被现实磨平棱角，却又不甘放弃的全部挣扎。
“今天又被唱片公司的制作人拒绝了，他说我的歌太‘自我’，没有商业价值。什么是商业价值？难道只有那些口水歌才配被听到吗？”
“小柔的医药费又该交了。去酒吧驻唱的钱根本不够。我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放弃音乐，去工地上搬砖吗？”
“我写了一首新歌，叫《平凡之路》。我觉得这是我写过最好的一首歌。可是，给谁听呢？这个世界，根本不在乎一个失败者的呐喊。”
“今天在医院，小柔拉着我的手，说她相信哥哥总有一天会成为大明星。我笑着点头，可我心里清楚，我可能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我对不起她。”
“我好累。如果……如果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文字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中期的迷茫挣扎，再到最后的无力与绝望。江川仿佛看到了一个鲜活的灵魂，在他的面前，一点点被生活榨干，最终熄灭。他与这个灵魂分享着同一张面孔，同一具身体，此刻，也分享着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是原主写下的最后一行字，字迹潦草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只想让我妹妹过上好日子，让我的歌被人听到。”
这行字的下方，是一大片空白。
江川静静地看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很久。他想起江小柔如今健康、快乐的样子，她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独立音乐人，在“星河平台”上拥有几十万粉丝，她的歌声治愈了很多人。他也想起了那些被他“借用”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歌曲，它们在这个世界唱响，被亿万人听到，甚至改变了世界的走向。
冥冥之中，他所走过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回应这句最后的遗言。他代替他，完成了他所有未能完成的梦想。
江川拿起桌上的笔，在那片空白处，轻轻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
“都做到了，安息吧，兄弟。”
当最后一个字的笔锋落下，房间里那盏老旧的台灯，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恢复了正常。一股微不可查的风，从窗缝吹入，翻动了日记本的书页，最终停在了江川写下那行字的一页。
也就在这一刻，江川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某种沉重而虚无的东西，悄然消散了。那是一种长久以来，如影随形的割裂感和疏离感。他不再感觉自己是一个寄居在别人故事里的幽灵。从这一刻起，原主的过去，他的现在，以及这个世界的未来，都真正地、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就是江川。独一无二的江川。
他终于不再是一个过客，一个背负着秘密的盗火者。
他属于这里。
他站起身，将日记本郑重地合上，放回原处。然后，他开始动手，慢慢地收拾这个凌乱的房间。他把泡面桶扔掉，把散落的乐谱整理好，把蒙尘的吉他擦拭干净，靠在墙边。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江川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两段人生的起点，然后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他走下楼梯，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完整。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没有系统的光幕，也没有文明指数，只有一片清澈的、属于他人间烟火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