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的日头，那是真能把人烤出三分熟的架势。柏油路被晒得泛着油光，脚踩上去软乎乎的，连空气都裹着股热烘烘的塑胶味，吸进肺里像吞了口小火苗。林薇蹲在江城大学跳蚤市场最靠里的角落，屁股底下垫着张皱巴巴的报纸，没一会儿就被体温焐得发烫，她忍不住挪了挪，感觉自己像块搁在铁板上的五花肉——还是边缘有点焦、卖相不太顶的那种。
额头上的汗珠子跟断了线似的，顺着鬓角往下滑，“啪嗒”一声正砸在她手里攥着的手绘手机壳上。那是个透明软壳，壳面用丙烯颜料画了学校的老钟楼，奶白色的墙、青灰色的顶，连钟面上的罗马数字都勾得细细的，可惜这会儿蓝色的天空底色被汗渍浸出一小片晕染，边缘还黏糊糊的，沾了根她掉的碎头发。林薇赶紧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小声嘀咕：“别粘啊，这可是我昨天熬到两点画的……”
“薇薇！我的姐哟，咱撤了行不行？”顾妍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带着股有气无力的垮劲儿。她撑着把印着“江城大学摄影社”的遮阳伞，伞骨断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斜在那儿，遮不住多少太阳，倒把自己的胳膊晒得通红。顾妍把手里攥着的两瓶“江城冰泉”递过去，瓶身凝满了水珠，一碰到林薇的手就激起一阵哆嗦：“你瞅瞅隔壁卖冰镇西瓜的张叔，三轮车都推到巷口了，人家还说‘再待下去瓜要化了’！咱呢？一下午就卖出去仨壳子，赚那点钱够买这两瓶水吗？还不够你刚才给那流浪猫买火腿肠的呢！”
林薇拧开汽水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激得她打了个带着气泡的嗝儿，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把空了一半的瓶子放在脚边，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按了开关似的，伸手就抓住顾妍的手腕：“不对！妍妍，咱思路错了！你看啊——”
她抬手指了指市场里的摊位，声音压得低却透着兴奋：“左边那卖旧衣裳的，三件十块，堆得跟小山似的，谁看得上？中间卖考研资料的，封面都卷边了，还跟人说‘真题独家’，鬼信啊？还有那卖二手小电扇的，扇叶都黄了，转起来跟拖拉机似的响！全是同质化，没一点新意！”
林薇说着就捞过脚边的帆布包，掏出个边缘卷得跟波浪似的速写本，又摸出支笔芯快没了的自动铅笔，趴在膝盖上唰唰画起来。铅笔尖在纸上蹭出沙沙的响，没一会儿就勾勒出个圆滚滚的轮廓：“咱得搞情怀！你想啊，大学生最吃这一套了——下次不画钟楼了，画‘三栋楼下那只肥得没脖子的橘猫’，就画它蹲在自行车棚顶上晒太阳，爪子还扒着个毛线球，多可爱！再画‘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把阿姨手抖漏勺那瞬间画出来，配行字‘今日份快乐：阿姨多给了一勺’！”
她越说越激动，笔尖戳得纸都有点破：“还得整个活！搞个‘诗句盲盒’——我在卡片上写半句江城大学的诗句，比如‘钟楼映晚霞，______’，谁能接上‘晚风拂鬓发’，就送个我编的小串珠！大学生嘛，兜里钱不多，但热闹谁不爱凑？到时候人肯定乌泱乌泱来！”
顾妍看着她鼻尖沁着汗珠、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小太阳的样子，无奈地把歪掉的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指尖都被晒得发疼：“也就你，能在三十八度的天里烧这创业的火。我上次陪你在这儿蹲到天黑，被蚊子咬了八个包，你倒好，满脑子都是‘怎么卖壳’，连城管来了都不知道跑，还是我拽着你躲进巷子的！”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翻了个白眼：“哦对了，刚才有个长得还挺周正的男生来问你微信，穿白t恤牛仔裤，看着像隔壁计算机系的，说想买十个壳子送室友。你猜你咋回的？你跟人说‘十个也不打折，颜料是马利牌的，成本摆这儿呢’，人当时脸都僵了，转身就走了！”
林薇正对着速写本修改橘猫的爪子，闻言愣了两秒，才从“情怀营销”的思绪里拔出来，眨巴眨巴眼睛：“啊？有这事？我还以为他是来极限砍价的呢！上次有个学姐买一个壳子跟我砍了十分钟，从二十砍到十五，最后还顺走我一张贴纸，我这不得防着点嘛！”
“防防防！你就知道防砍价！”顾妍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人重点是买壳子吗？人是想借壳子跟你搭话！搭话懂不懂？你这脑子是不是只有‘卖货’和‘赚钱’两个频道？”
林薇拿起那个沾了汗渍的钟楼手机壳，当成小扇子对着脸猛扇，风都是热的，她却嘿嘿笑起来：“搭讪有啥用？能当空调吹还是能帮我卖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KpI——今日卖壳KpI还没完成呢！恋爱那玩意儿，哪有赚钱实在？”
她把手机壳放回铺在地上的格子布上，又规整了一下旁边的串珠，突然想起什么，拽了拽顾妍的衣角：“诶，晚上陪我去趟老巷街的彩票站呗？就是糖水铺旁边那家，听说风水特好，上个月有个大爷在那儿中了五万呢！”
“你咋不直接去庙里拜财神？”顾妍吐槽，但看着林薇期待的眼神，还是软了语气，“封建迷信要不得啊姐妹。”
“这不是迷信，是蹭欧气！”林薇把最后一口汽水喝完，捏扁瓶子，手腕一甩，“咻”地一下精准投进远处的垃圾桶，动作那叫一个意气风发，“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老天爷今天瞎了眼，让我中个奖呢？到时候我就租个小工作室，再也不用在这儿晒太阳啦！”
太阳慢慢往西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顾妍看着林薇蹲在那儿，一边哼着歌一边整理摊位上的手机壳，连额头上的汗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忍不住笑了——虽然这姑娘脑回路有时候直通银河系，但这份热乎劲儿，倒真让人觉得，说不定哪天，她的“梦想”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