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离几乎是跌坐进柔软的沙发里的，他立刻将双手护在胸前，低着头，大口地喘息着，对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痛楚。
林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最后的防备也消散了大半。她快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格，又找来干净的毛巾，手忙脚乱地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冰敷袋。
“你……你先用这个敷一下，我马上打急救电话！”
林颜将包裹着毛巾的冰袋递到吴离手边。
吴离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因为疼痛而失去了血色。他看了看林颜手中的冰袋，又看了看她写满担忧和愧疚的脸，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虚弱。
“等等……先……先不用……我的话……还没问……”
林颜停下了回房间拿手机的脚步，转过身一头雾水地看着吴离，她实在难以理解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吴离疼成这个样子了还要拼命问的。
“你……唉，算了，你问吧，我不一定会回答就是。”
吴离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声回答似乎让手上的红肿都不那么疼了。
“你……你……家里有没有……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
“？”林颜表示不理解，“没有，我家家教很严的，肯定没有。”
吴离有点遗憾，“这样啊……那……这个房子以前是不是住着一个老奶奶？”
这已经涉及到个人隐私了，林颜提起了一丝警惕，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啊，她是我外婆，怎么了？”
“她……是不是已经离世了？”
吴离现在有点后悔没带身份证了，要是带了，他就可以直接给这个叫林颜的姑娘，说他和那位老奶奶是朋友，哪还需要像现在交流起来这么困难。
“那个，林颜，我要说一句，我不是坏人，我是沃安市福利院的孩子，因为老奶奶之前来过我们福利院，而且……我有点事想知道，所以过来找她，不信，你可以打我们福利院的号码。”
本来林颜确实是不太相信吴离的，但现在既然他这么说，林颜想了想就回房间拿起手机拨通了福利院电话。
很快，林颜从房间里出来，再看向吴离时，眼底里的戒备已经少了很多，“好了，我勉强相信你，刚刚的事……对不起啊。”
吴离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就是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真搞不懂你……对啊，我外婆前几年就过世了。”
“是怎么过世的？”
“唉……人老了嘛，年轻时又染了一堆毛病……”
接下去的话林颜不用说吴离也差不多知道了。
对于这位或许只远远见过一面的老奶奶，吴离本不该对她有什么情感，但在听到她的死讯时，他只感觉内心有种冲动。
想哭的冲动。
他的心似乎在说……
或许明明本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吴离强忍住了，现在他不能哭，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他还有许多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还有最重要的人没有找到，还没像梦里那样紧紧抱住它、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所以现在怎么能……就在这里哭泣？
“呼……我知道了，对不起啊，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我倒是没事啦，都过去了……只是……呃，吴离？我问你个问题啊，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吴离抬起头对着他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林颜显然是不信的，盯着吴离半天没说话。
吴离也没做太多解释，毕竟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他的视线从林颜这位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的女孩身上移开，环视这个房子一圈。
不出所料，除了细节上的区别，整体布局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虽然这是第一次真正过来这里，但……我们似乎已经走过很长很长一段路了呢。
你……是否见证了我和她之间的种种故事呢？
“林颜小姐，我可以在这里走走吗？放心，只是看看，不会动任何东西，你可以跟着我。”
林颜对这个提议感到奇怪，事实上，她也才回到这里没几天，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和她老妈闹别扭了，所以自然就回这里躲躲喽。
“……行，就只能看一眼。”
吴离没拒绝，他也没资格拒绝，“好。”
同意过后，吴离迈开腿，本来现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就是那间靠近阳台的房间，也是……梦里属于她的房间，吴离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因为他刚刚注意到林颜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所以……现在那个房间应该就是这个叫林颜的吧？
奇怪……这是人家的房子，很正常的事，为什么内心很不舒服呢？
就因为……她的房间被别人占了？
这还真是……
吴离叹了口气，摇着头朝不远处的厨房走去，林颜见状也快步跟上。
厨房……有点脏乱，和梦里那个干净整洁的厨房完全不同，吴离甚至感觉这里边有老鼠。
“呃……我平时都点外卖的，不用厨房，你别看了。”
见吴离一直盯着厨房看，林颜显然有点不好意思，扯住吴离衣角想要把他拉离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颜对吴离的防备心竟一点点消失于无形了。
吴离也没拒绝，回头冲林颜笑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弄开了她的手，自顾自走向离厨房最近的那个房间。
在梦里这个房间是有那位老奶奶的灵台的，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答案让吴离失望，这里只是间很普通的房间，从灰尘来看甚至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吴离心里莫名涌起一种巨大的落差感。
他长叹口气，来到下一个房间，也就是梦里自己的房间。
不出所料和上一个房间完全一样，灰尘布满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但窗台外点点阳光的照射下，这个房间居然还呈现着一点……死气。
一点生机都没有。
吴离再也不愿看剩余的房间了，他猜，那些房间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和梦里他和茜儿的房子相比，这个房子虽然从外观来看几乎一模一样，但自己和茜儿在这里生活的痕迹、他们在这里的那些温柔情意、他们在这里留下的许多小设计和小巧思……
现在，全都不见了。
或许，它们本就从来没有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吴离叹着气，耷拉着头走向阳台，他不再想去看那间“曾经”属于茜特菈莉，现在属于林颜的房间了，或许，只要不去看，就能当它不存在，当它……从未变过、从未离开过。
但……吴离，你应该知道的吧？
你明明清楚，这是句彻头彻尾的谎言，它已经变了，她……也已经离开了。
你看，你和她在这个阳台上种的花，现在也一朵不剩了呀！
吴离看着空荡荡的阳台，心里忽然涌起一种绝望的悲伤，那是比他双手上的伤还要痛的东西。
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也看过了，但……好像还是没有但凡一点点关于她的消息呢……
茜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为什么我在哪都找不到你？
为什么，这个我们曾经的家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我就真的永远找不到你，要永远失去你了吗？
我不要啊！
我不……不……要啊……
茜儿，求你，告诉我你在哪……
一旁的林颜看吴离忽然落下眼泪，很伤心的样子，虽然疑惑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你……你怎么了？”
吴离没搭理林颜，事实上，他也听不到林颜的话，此刻，他整颗心思都在她身上，他的茜儿身上。
当然不会有奇迹发生，茜特菈莉并没有回应吴离。
吴离身体颤抖着蹲下身子，顾不得手上的伤，双手死死抱紧着头。
茜儿……
茜儿……
茜儿！
吴离的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他又缓缓站起身，吴离，不许哭，茜儿她不会喜欢你哭的。
而且，哭也没用，既然茜儿不愿意出来，那你就去把她找出来，你一定会做到的，对吧？
对！
你会做到的！
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她的约定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约定还没履行，怎么能先一步退缩呢？
是你失约了，是你的不对，该赶紧去尽量弥补了呀。
吴离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找回他的茜儿！
吴离握紧拳头，全然不顾已经充血到红尘一片的手，现在吴离那双手看上去……有点狰狞。
“谢谢你，林颜，我要走了。”
“嗯？”
“再见，如果有缘，我会请你吃饭向你赔罪的。”
“嗯呀？”
林颜显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但吴离不管，说完这些后便转过身，就想要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下一站……就是上海了。
希望那里能有她的线索吧。
只是……还有点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个我们曾经的家呢……
即使，它已面目全非……
再最后看一眼吧。
就一眼。
吴离深吸口气，停下脚步，回头，再度、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看向那个阳台。
要是……那里还有我们种的花就好了……
花……
就在这时，吴离猛地睁大瞳孔，刚刚，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遗落在记忆角落的话。
那是那名叫李塔的花店主人对他说的话。
“如果您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本来吴离一直觉得这句话就是在说如果在种花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询问，但……
另一种可能不受控制地在吴离心底发芽滋长。
他的意思会不会不只是这个？
余香花卉店？
吴离喘着粗气，拿出手机，怀着最强烈的希望，在地图上输入了这个地名……
他的希望被回应了，地图上有这个花店名，而且，离这里很近。
要去一趟！
他那样笑容……一定不简单！
所以，一定要去一趟！
吴离不再犹豫，转身朝门外奔去，看着导航，以他最快的速度朝那个花店跑去，只留下林颜一个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是不是该去找个精神病院，怎么这人这么奇怪啊……
吴离不在乎林颜的看法，他也不在乎路人看他发疯似的奔跑，手上……还有那样触目惊心的红肿。
吴离现在只在乎一个答案，一个方法，以及……那一个人。
或许那里也将是一无所获。
但……只要有但凡一点希望，那就一定要去。
茜儿，你等我，我这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