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日常读书、写字、记账，偶尔有兴趣了裁缝件衣裳。这会儿做针线活的是春桃和王妈，两个丫头虽然技艺不太熟练，但也在跟着做。李府养的佣人也都不是吃闲饭的，官兵们的军服脏了破了，浆洗、缝缝补补，现在也都由她们负责。
两丫头还跟着乌鸦学写字。《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算是启蒙。
她们一边缝纫，一边看乌鸦写字读书。小杏瞥着今日她正拿着《女诫》抄写，便手里捏着针道。
“姑娘，再讲讲上次说的\"女子有四行\"，好不好？那天，讲过了言和功，这次讲德和容吧。”
小棠也想听。“是啊，姑娘讲讲吧。”
乌鸦放下手中书。《女诫》在宫廷中类似是职场培训手册，为了让宫女服从、为奴做婢好好服侍主子的。她刚进宫，大宫女就对新人口授了。若在宫中犯了错，嬷嬷们也常摆出这些教条来处罚。
只是宫里不让宫女识字，她现在才找到这本书，才知道里面这一个个字怎么写。她默默回忆着，想了一小会儿才慢慢说道。
“妇徳，就是说一个女子要娴静贞节，能谨守节操。”
她顿了一下，“贞节”、“节操”，如今这两样于自己身上，已经碎了一地了。
但是，与哈德里，她又清楚地意识到，那也不能算是失了“贞节”。毕竟是战乱之中，女子很难保持名节。况且她对哈德里，她现在对他，定是心悦的。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另外，女子要有羞耻之心，举止言行都要有规矩。”
说完这句，她又顿住了。为何是女子要有？那男子就不应该有羞耻之心、遵守规矩嚒？
小杏问，“那妇容呢？”
“妇容，就是说我们不一定要穿得多么光鲜亮丽，但是要整洁。脏衣服要及时清洗干净、晾晒整齐。按时沐浴，身体也要保持干净，着装还要打扮得体。”
乌鸦又拿起桌上另一本《女训》，念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这是说，一个人的心就是她的脸面。心灵修养，比容貌更重要。”
小杏点点头，“姑娘，我好像懂了。”
“懂了就好。”
小杏笑起来，“姑娘，你的心就很美。比起你的脸面来，心好像更美呢。”
“你这丫头。”
乌鸦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夸到了，小脸都泛起点不好意思的红。
哈德里进门时，一手掀开棉帘子。其他四个女的一见哈德里进来，二话不说，赶紧收拾好手上的活计，站起来就往外走。
这么久了谁都能看出来，这位长官唯一不嫌弃的人，只有乌鸦姑娘一个。其他人，他也是根本没放在眼里的。虽然仆佣进卧房取暖不算僭越，但这间房和内院就是长官专属的地方，能少碍眼就少来碍眼。
语言不通，哈德里也从不介意他们不说话、只做事就好了。
要说起来，这一屋子女子都挤在他的卧房里，他自然是不喜欢的。在他心里，这屋子里能待的人，就只有这姑娘一个。可她们又都是乌鸦叫进来的，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打量着上下房梁、左右方寸，只觉得是该搬家了。他和这姑娘，应该有一幢专属的宅子，一间单独的卧室。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那些佣人去该去的地方，也别碍眼。
这会儿，他只看见乌鸦站起来惊喜地看着自己，心里也立马软绒绒的。
“你回来了?”
乌鸦知道哈德里最近接了什么“公所”的事，白日都在忙。今日居然刚吃过午饭就回来了，时辰甚早。
她迎上去想为他换装，哈德里握住她又白又软的手腕，在手里揉了揉。
“不忙。跟我出去，看个东西。”
乌鸦又是多日未出门。从宫中聚会回来，虽有赛夫人和刘意安相邀，但她每日过得甚是充实，根本不想外出访她们。
其一，是哈德里提起，赛夫人处是妓院，烟花之地。乌鸦自己也很介意，虽然欣赏赛夫人，但暂时不想去。
其二，刘意安这种官家贵女，她还是初次见面、不太熟悉。有洋人在的聚会场合，就是“姐姐妹妹”，若是私下的场合，她见面是跪她不跪? 又如何称呼?
若是真去访了刘家，在刘府遇上了哪位格格或小姐，再对她发难，她怕是也招架不住的。
所以这些时日，她依旧在家，读《圣经》，读书识字学语言，管好李府。就说她这安静又从容的性子，哈德里喜不喜欢 ? 当然喜欢。
若他喜欢的女子，心中只有他的事，不把旁的放在眼里；还每日怡然自得、做自己喜欢的事，又心无旁骛。
这般憨默安静的性子，却又时时活泼灵动不乏味。你说他爱不爱?
每日他回府，乌鸦喜欢听他讲世面上发生之事，不时询问，跟他聊天。这是把他除了当作德语老师，还当做“时局”老师了，他当然也挺爱讲。
那感觉，就像他在森林里休憩小坐，身旁总有只可爱至极的小鸟叽叽喳喳，陪伴着你。不停跟你说话、问东问西地亲近，打破你的寂寞和沉默，你说开不开心?
*
这次出门不用太多妆饰，有现成的棉披袄防风寒。
乌鸦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怕着凉，哈德里给她都披裹好，出门就坐了轿子。如今哈德里安排有固定的轿夫，随时在李府外等着。
乌鸦一脸懵懂，上次还知道是进宫去喝啤酒、跟士兵们参加宴会。这次是为何?
她哪里知道今日被拽着出门，是去看宅子。一路上，哈德里还神神秘秘地，不透露此行为何，但脸上总是憋着一股子莫名的笑容。
乌鸦不时掀起帘子看他骑马，已是冬日，他竟然还是那件军装。德军的冬装面料略微厚些、样式一样，里面还是军服衬衣，也没有更暖些的棉衬。他们是不怕冷的吗？
沿途见不少苦力一队队在挖掘泥土、干各种活。被炮火轰塌的房屋残垣断壁也在清理中。小摊贩也有不少在出街，看上去市集也在恢复。
见到略繁华的一处，乌鸦来了兴趣，只见商铺林立，人也多了些，目光中自然很想往。
哈德里在她旁边骑着马，顺着她目光去看，知道她心里想的，说道。
“你若想出来看看，几日以后，就可以出来了。”
“为何是过几日?”
哈德里但笑不语。过几日，就不这么脏了呀，你出门，就能干干净净的了啊。
既然你那么爱干净，我就把占领区，都给你收拾干净。
为解决民众出恭难，公所挨家挨户筹钱，至今，这一路过来沿途的厕所，已经修了三处。道路干净了很多，他不嫌马蹄踏脏了。
公所的巡捕已有职责，每日按区域巡逻，若是发现有随地便溺者，将他狠狠揍一顿不说，还重罚。
乱世之中必用重典，脏污从此禁止出现在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