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台的扫码枪 “滴” 地响过，那清脆的声响，在此时嘈杂又奢华的商场环境里，本应如一声寻常的提示音，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李明宇的心上。烫金购物袋还未系上丝带，苏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新羽绒服从袋中抽出，动作轻快又带着几分急切，仿佛迫不及待要见证李明宇穿上这件昂贵衣服后的模样。
“快穿上嘛，别让好衣服闷在袋子里！” 她的语气带着撒娇的尾音，那声音甜腻得如同刚出炉的，软软的，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店员们含笑围过来，那笑容里满是职业的亲切与讨好，准备帮李明宇整理衣领，仿佛他是某个尊贵的王子，即将穿上象征荣耀的华服。
奢侈品袋子的缎面提手硌着掌心，那细腻光滑的触感，与羽绒服内衬蓬松的白鹅绒形成诡异的反差。白鹅绒柔软得如同云朵，轻轻触碰着他的肌肤，可此刻，这柔软却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刺痛。他盯着袋口露出的衣角 —— 那里还沾着去年冬天母亲煎药时溅上的褐色药渍，那药渍原本是母亲为了给他治病，在简陋的厨房里忙碌时留下的痕迹，是生活艰辛的印记。而此刻，它却被 LoGo 的银边切割成细碎的残片，仿佛被这奢华的世界无情地碾碎、抛弃。
苏晴蹦跳着过来挽住他胳膊，她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擦过羽绒服防风面料，发出细碎的轻响。那声音，在安静的瞬间里格外清晰，像是两个世界的碰撞在耳畔炸开。一个是她所代表的富裕、奢华的世界，那里有高档的餐厅、昂贵的服饰，还有无忧无虑的生活；另一个则是他所生活的，充满贫困、挣扎与无奈的世界，那里有母亲的药罐、父亲的汗水，还有为了生存而不断妥协的自己。
自动扶梯缓缓下行，金属台阶与鞋底接触的每一声轻响都像是心跳的重音。李明宇盯着玻璃幕墙映出的身影，藏蓝羽绒服在流动光影里泛着诡异的光泽。那光泽，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号，既代表着这衣服的高贵与奢华，又像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
李明宇盯着自己眼底的红血丝，那些红血丝，是无数个夜晚为生活的压力而辗转反侧的证明，是内心痛苦与挣扎的外在显现。突然，他看见右眼角窜出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模糊又扭曲，却咧着嘴笑，尖牙刮过 6830 元的标价牌，发出指甲划玻璃的声响。那声响，尖锐又刺耳，仿佛是内心深处恶魔的低语：“你看，她又用钱砸你了 —— 像喂流浪狗一样。”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他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所承受的屈辱，那些因为贫穷而遭受的白眼和嘲笑。此刻，苏晴送他这件昂贵的衣服，在他看来，仿佛是一种施舍，一种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行为。
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羽绒服内侧的标签，烫金数字在指腹下凸起重叠，变成旋转餐厅的账单金额。那些数字，在他眼前不断跳动，像是一群嘲笑他的小丑。旋转餐厅，那是他从未敢想象去的地方，那里的牛排、红酒，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奢侈。而此刻，这些数字却和这件羽绒服联系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右耳突然发烫，苏晴递过纸袋时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那温度，原本应该是温暖的，可此刻，内心的恶魔却伸出爪子，把那温度捏成冰碴。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送你衣服，是不是也在笑你那件女款旧衣？笑你爸扛了 38 天钢筋才够这零头？”
那件女款旧衣，是他小时候为了保暖，母亲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当时，母亲为了这件衣服，和摊主磨了很久的嘴皮子，才以一个很低的价格买下。而如今，这件衣服却成了他贫穷的象征，成了别人嘲笑他的把柄。父亲在工地扛钢筋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父亲那粗糙的双手，那满是老茧的皮肤，每一滴汗水都换不来多少报酬。而这件轻飘飘的衣服，却要花费父亲那么多的辛苦，这让他感到无比的羞愧和愤怒。
镜中人的嘴角向下撇，那是他愤怒时的惯有表情，却又带着一丝自己都厌恶的贪恋。他贪恋这件衣服带来的温暖，贪恋那种被人关注、被人羡慕的感觉。可同时，他又厌恶自己的这种贪恋，厌恶自己为了这点温暖而放弃自尊的自己。
他想起今早苏晴塞给他的进口巧克力，锡纸包装在课桌里发出窸窣响。那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是一种诱惑，一种将他拉向虚荣深渊的诱惑。而母亲烙的玉米饼味混在一起，让他胃里直犯恶心。母亲烙的玉米饼，是朴实无华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生活的味道。可此刻，和那进口巧克力的味道混在一起，却让他觉得无比的刺鼻，仿佛是一种对他贫穷生活的嘲讽。
恶魔在喉咙里发出低笑：“吃着她的巧克力，想着你妈蒸的馒头 —— 真够虚伪。” 这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已经在这虚荣的世界里迷失了自我？是不是已经为了那一点点的温暖和关注，而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和原则？
“可新羽绒服确实暖和……” 现实的声音怯怯地冒头，那是他内心深处对温暖和美好的渴望。他渴望这件衣服能给他带来温暖，能让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不再瑟瑟发抖。可这声音，却被恶魔一巴掌拍碎。
他看见镜中自己的手指划过防风袖口，那细腻触感让他想起苏晴家沙发的真皮。苏晴家的沙发，柔软舒适，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奢华。而此刻，这细腻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恶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暖和？那是用你的自尊织成的！她每送你一样东西，就在你脊梁上钉一颗金钉子，看你弯着腰说‘谢谢’！”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突然闪回至试衣间。那时，苏晴站在他身后，温柔地帮他整理领口，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脖颈的皮肤，那细腻的触感，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的心跳瞬间加速，那加速的心跳里，有窘迫，有紧张，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可此刻，恶魔却如同一个阴险的导演，将那原本美好的画面扭曲成一场残酷的嘲讽：“她碰你时，是不是也在嫌你脖子脏？嫌你身上有工地的灰？”
这恶毒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地刺进他的心脏。镜中人的脸色瞬间煞白，藏蓝色的布料，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副沉重的枷锁，紧紧地勒着他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来。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沉重，仿佛空气都被这枷锁挤压得稀薄。
“撕碎它！” 恶魔在他耳边尖叫着，那尖锐的声音如同鬼魅的哭嚎，指甲抠进他的心脏，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撕扯出来。“把 6830 元摔在她脸上，告诉她你不需要施舍！” 恶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与煽动，试图将他拉入愤怒与反抗的深渊。可现实的手，却像一只无形的铁钳，紧紧地攥着羽绒服下摆。蓬松的鹅绒在掌心发胀，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这是他穿了三年旧衣从未感受过的温度。这种矛盾，如同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地碰撞，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仿佛吞下了玻璃碴和的混合物，尖锐的刺痛与绵软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痛苦不堪。
“明宇？明宇！” 苏晴踮着脚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那双杏眼泛起疑惑，如同清澈的湖水中泛起的一丝涟漪。可李明宇却像被钉在了扶梯上，目光死死地黏着玻璃幕墙上扭曲的倒影。那倒影里的自己，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迷雾所笼罩。喉结在藏蓝衣领间上下滚动，仿佛正与某个无形的怪物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搏斗，每一次滚动，都带着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痛苦。
自动扶梯的嗡鸣声中，苏晴提高了声调：“到啦！” 她伸手拽了拽他僵硬的胳膊，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像撞上了块冰冷的石头。那冰冷，不仅仅是他身体的僵硬，更是他内心深处那堵由自尊、贫穷与虚荣筑起的高墙。李明宇突然剧烈颤抖，仿佛从深潭中被猛然拽出，那剧烈的颤抖，是他内心深处恐惧与挣扎的外在表现。苍白的脸上渗出薄汗，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惊惶与疯狂，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晴的担忧被吞没在商场嘈杂的人声里。那嘈杂的人声，如同无数只小虫子，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掩盖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李明宇踉跄着扶住扶梯边缘，新买的羽绒服在动作间发出窸窣轻响。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仿佛这羽绒服不是一件温暖的衣物，而是一个将他困住的牢笼。他强迫自己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喉咙发紧：“没事，就是…… 有点头晕。” 那笑容，僵硬而虚假，是他为了掩饰内心痛苦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可当他再次看向玻璃，倒影里那个穿着华贵羽绒服的身影仍在诡异地微笑。那微笑，如同附在他身上的幽灵，无声嘲笑他摇摇欲坠的自尊与突然觉醒的阴暗面。他的自尊，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在虚荣与贫穷的双重冲击下，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而那突然觉醒的阴暗面，则像是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不断地吐着信子，诱惑着他走向反抗与毁灭的道路。
苏晴望着李明宇额角未干的冷汗，眼底满是担忧。她轻轻扯住他的袖口，藏蓝羽绒服柔软的面料从指间滑过，那柔软，却无法抚平他内心深处的创伤。她轻声说道：“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先去吃点热乎的？有家新开的日式拉面馆，豚骨汤可浓了，喝完说不定能舒服些。” 她的声音，温柔而关切，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试图穿透他内心深处的阴霾。
到老破小的出租房单元楼下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如冰冷的针，直直地刺在脸上。垃圾桶铁皮边缘结着层薄冰，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着清冷的光。李明宇目光呆滞地盯着小票上刺目的 “6830”，那数字，在昏黄灯光下仿佛活过来的毒蛇，吐着信子，一口一口地啃噬着他的尊严。每一口啃噬，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尊严被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抽离。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愤怒与屈辱在心中翻涌。他将小票撕成两半、四半、八半…… 细碎的纸片如同他破碎的尊严，混着雪粒飘进垃圾桶。他还不解气，又狠狠踩了两脚，直到那些数字彻底与腐烂菜叶、过期牛奶盒融为一体，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份屈辱也一并掩埋。
卧室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响，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是岁月在他耳边发出的叹息。李明宇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房间，羽绒服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他内心挣扎的脚步。昏黄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脚步摇晃不定，那影子，也仿佛是他那摇摇欲坠的灵魂，在黑暗中无助地飘荡。
当他的目光触及墙角那面破旧的穿衣镜时，呼吸骤然停滞。镜面蒙着薄薄的灰尘，却依旧清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藏蓝色的羽绒服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光，蓬松的白鹅绒领口衬得他面容苍白而扭曲。那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眼神中充满了迷茫、痛苦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