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厚重的冰层,封冻着低矮破败的土屋。灶台边,老周头佝偻着清瘦的身躯,背对着瘫坐在地的阿宁和王浩,枯瘦的手指机械地拨弄着灶膛里彻底冰冷、没有一丝火星的死灰。昏黄的油灯光晕将他佝偻孤独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土墙上,晃动、拉长,如同一座沉默的、背负着万古秘密的石碑。
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不要乱碰”,和那双不再平和、深藏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眼睛,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阿宁和王浩的心头。敞开的旧木箱像一个咧开的、无声的嘲弄之口,里面凌乱的旧衣、破册子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嘲笑着他们刚才经历的震撼与渴望。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着他试图重建逻辑的徒劳努力。那卷古卷带来的知识废墟和未知恐惧,在老周头刻意轻描淡写的态度下,显得更加沉重和危险。
阿宁靠着冰冷的门框,身体因为寒冷和刚才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小腹深处那被古卷气机强行唤醒的悸动感,如同被冰封的岩浆,在警告和失落的冻土之下,依旧顽强地搏动着,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胀和隐秘的吸引。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袋,紧紧攥住了那块冰冷的琉璃碎片——这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与过去相连的“锚点”,也是刚才那场奇异共鸣的参与者。
指尖传来碎片坚硬冰冷的触感,似乎比往常更加……沉静?像一块被彻底冰封的石头。然而,就在他手指收紧,试图从这冰冷中汲取一丝慰藉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毫无征兆地从碎片接触皮肤的位置传来!
不是刚才共鸣爆发时那岩浆般的灼热洪流!而是一种极其内敛、极其深沉、如同深埋地底的暖玉般的温热!这温热感瞬间穿透了冰冷的麻木,沿着指尖的神经,清晰地传递到阿宁的意识深处!
阿宁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他几乎是本能地、霍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灶台边那个佝偻沉默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看向老周头枯瘦的、紧紧攥着那卷暗褐色古卷的手!
碎片……在发热?!
为什么?!
难道是……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瞬间攫住了阿宁!难道是因为……靠近了那卷古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惊骇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索欲,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恐惧(老周头冰冷的警告还在耳边)和渴望(身体深处的悸动从未停歇)在他小小的身体里激烈交战!
最终,那源自琉璃碎片本身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热感,压倒了警告的冰冷。阿宁像着了魔一般,一只手死死攥着裤袋里那块开始散发温热的碎片,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支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
他的动作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土屋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身体挪动时带起的尘土气息,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灶台边,老周头拨弄灰烬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佝偻的背影在油灯光晕下似乎更加僵硬了一分。
王浩也被阿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破碎镜片后的茫然眼神瞬间聚焦,带着惊疑看向他。当看到阿宁一只手死死捂着裤袋、脸上那混合着巨大惊骇和不顾一切渴望的怪异表情时,王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开口阻止,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宁没有理会王浩的目光。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裤袋里那块越来越热的碎片上!那温热感如同拥有生命般,随着他身体的移动,随着他距离灶台边那个佝偻背影(以及他手中紧攥的古卷)越来越近,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活跃!
一步,两步……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极其狼狈地、在冰冷坑洼的泥地上向前挪动着。每一次靠近,裤袋里的碎片就仿佛更“活”一分!温热的触感如同脉搏般搏动着,频率似乎也在加快!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如同共鸣般的酥麻感,顺着大腿内侧的经脉向上蔓延!
近了!更近了!
阿宁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老周头枯瘦的手背上那如同龟裂大地般的深刻皱纹,能看到那卷暗褐色古卷沉郁的卷身在他指缝间露出的冰冷质感。裤袋里的琉璃碎片,此刻已不再是温热的暖玉,而像一颗被强行唤醒的、散发着微弱生命热力的心脏!搏动感越来越强!
就在阿宁距离老周头佝偻的背影只有几步之遥,几乎能感受到那卷古卷散发出的、如同远古岩石般沉重冰冷气机的时候——
裤袋深处!
那块疯狂脉动的琉璃碎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下更加清晰、更加有力的悸动!
“嗡……”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幻觉般的低沉嗡鸣,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阿宁的脑海深处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强烈的温热洪流瞬间从碎片爆发,冲向四肢百骸!
更让阿宁瞳孔骤缩的是——
就在这悸动和嗡鸣响起的同一刹那!
老周头那只枯瘦的、紧攥着古卷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在那卷暗褐色古卷沉郁的卷身表面,靠近老周头指缝的位置,几道极其模糊、深深刻印在兽皮上的、如同扭曲爪痕或断裂刻线般的纹路,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暗淡的、非青非紫的诡异流光!
那流光极其微弱,如同濒死的萤火,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下几乎难以察觉!但阿宁因为全神贯注,距离又如此之近,加上碎片共鸣带来的感官强化,他看得清清楚楚!
碎片悸动!古卷纹路发光!
它们……真的在共鸣!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阿宁全身!他猛地停住脚步,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老周头指缝间那卷古卷上刚刚闪过流光的位置,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
一直背对着他们、如同石雕般佝偻沉默的老周头,猛地转过了身!
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凌厉!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死死地、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阿宁那只死死捂着裤袋的手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不再是冰冷的审视!
不再是沉重的疲惫!
不再是刻意的平静!
那是一种……阿宁和王浩从未见过的眼神!
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有惊涛在翻涌!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有被冒犯的怒意!有深沉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肉般的……渴望!一种被强行压抑了无数岁月、此刻却被某种东西狠狠撕裂开封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炽热渴望!
那渴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阿宁捂着裤袋的手!仿佛要穿透那层粗劣的麻布,将里面那块正在散发温热、疯狂脉动的琉璃碎片……彻底攫取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油灯的火苗仿佛被这无形的目光冻结,停止了跳跃。
阿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老周头那眼神里的炽热渴望,比任何冰冷的警告都更让他感到恐惧!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手藏起来,但身体却像被那目光钉住,动弹不得!
王浩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可怕的眼神震慑得魂飞魄散!他猛地站起身,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想要冲过去拉开阿宁,双腿却如同灌了铅!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老周头那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神,死死锁定着阿宁的裤袋,枯瘦的手攥着那卷暗褐色古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古卷在他手中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沉郁的卷身下,那沉重如山岳的气机再次如同沉睡的巨兽般,极其微弱地……翻腾了一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窒息时刻!
老周头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捺下去!那炽热的渴望被一层更厚的、更加冰冷的坚冰瞬间覆盖!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风暴似乎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绝望的克制。
他枯瘦的手,极其僵硬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紧攥的古卷猛地塞进了自己靛蓝长衫的怀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然后,他不再看阿宁那只捂着裤袋的手,不再看阿宁那惊骇欲绝的脸,甚至不再看王浩一眼。
他佝偻着腰,仿佛刚才那一下转身耗尽了所有力气,步履蹒跚地、沉默地走向主屋深处那片属于他的黑暗。油灯的光晕随着他的移动而晃动,将他孤独而沉重的背影再次拉得很长,很暗。
“吱呀……”低矮的木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源和那个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身影。
主屋里,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两个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少年。
阿宁的手依旧死死捂着裤袋。那块琉璃碎片,在他汗湿的掌心深处,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共鸣和……老周头眼神中那令人心悸的炽热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