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吴天祚三年(937年)冬,金陵城的秦淮河畔飘着细碎的雪,却挡不住街巷里的暖意。百姓们裹着厚棉袍,围在茶馆外听说书人讲“徐知诰(李昪原名)辅政”的故事,说到他如何减免赋税、如何修复芍陂水利,人群里便会响起阵阵叫好。而此刻的吴王府内,气氛却格外凝重——杨吴末帝杨溥正坐在御座上,手里捏着一封禅位诏书,目光落在阶下那个穿着绯色官袍的男子身上,正是把持朝政多年的齐王徐知诰。
“陛下,江淮已安,然中原大乱,需有明主一统南方,护百姓周全。”徐知诰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臣不敢僭越,然百官与百姓皆愿推您(此处为谦逊表述,实际为推徐知诰)为帝,望陛下顺应民心。”
杨溥看着阶下百官整齐的躬身姿态,知道大势已去。自徐温(徐知诰养父)病逝后,徐知诰便一步步掌控朝政,先是封齐王,建立齐国,再是修复金陵城、安抚流民,早已深得民心。他缓缓放下诏书,声音带着疲惫:“朕……准了。望你日后能善待吴地百姓,勿负江淮父老。”
这一幕,被多年后整理南唐史料的赵烈,详细记录在《五代秘史·南唐篇》中。他通过杨吴旧臣的口述,还原了禅位当日的细节:“天祚三年十一月,杨溥禅位于徐知诰,金陵百姓夹道相迎,虽有雪,却无一人畏寒。徐知诰身着素服,自吴王府步行至天坛,途中三次驻足,对百姓躬身,称‘非敢称帝,只为护境安民’。”
当月二十六日,徐知诰在金陵天坛举行登基大典,国号“大齐”,改元“升元”。大典当日,他特意下令取消“百姓跪拜”的礼仪,让百姓站在道旁观礼,还派内侍向观礼百姓分发粟米和布匹。礼毕后,他登上城楼,对着下方的百姓高声说:“朕本是濠州流民,蒙吴主(杨行密)提拔,今日称帝,唯愿做到三件事:一免赋税三年,二修水利养农,三保江淮无战!”
话音刚落,百姓们便欢呼起来,“陛下万岁”的喊声震得秦淮河的冰层都似要碎裂。赵烈在批注中写道:“李昪(后改回原姓)称帝,与五代其他帝王不同——无弑君之血,无逼宫之暴,唯以民心为基,实为乱世罕见。此非偶然,盖因他亲历流民之苦,深知‘失民心者失天下’。”
称帝后的第一件事,李昪便下诏改回原姓“李”,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后裔,以示延续大唐正统。升元二年(938年),他又将国号改为“唐”,史称“南唐”,并追尊唐高祖、唐太宗为远祖,试图借“唐”的正统性,团结南方割据政权,共同抵御中原的后晋。
而他承诺的“三件事”,则被逐一落实。在农业上,李昪设立“营田使”,专门负责垦荒与水利,派官员到淮南、浙西各地,组织流民开垦荒地,规定“凡垦荒者,免租税五年,官府还提供种子与农具”。赵烈在《南唐农政录》中,引用了濠州农户张阿牛的回忆:“升元三年,俺家分到了二十亩荒田,官府给了三斗粟种、一把铁犁,还派农官教俺种水稻。那年秋天,一亩地收了六石粮,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粮!”
芍陂(今安徽寿县南)的修复,更是李昪农政的重中之重。这座始建于春秋时期的水利工程,因战乱年久失修,堤坝多处坍塌,灌溉面积从盛唐时的万顷缩减到不足三千顷。李昪派大将周宗率军民两万余人,耗时半年修复堤坝,疏通渠道,还在芍陂周围设立“水则”(测量水位的标尺),派专人管理。工程完工后,芍陂的灌溉面积恢复到八千顷,淮南的粮产量暴涨,不仅满足了南唐的军需,还能储存起来以备荒年。
在民生上,李昪严格限制宫廷用度,自己穿的龙袍是用粗绸缝制,后宫妃嫔的首饰多为铜器而非金银。他还下令关闭金陵城内的奢侈品商铺,禁止官员购买珍珠、翡翠等贵重物品,违者严惩。一次,户部尚书宋齐丘献上一块罕见的和田玉,李昪却当着百官的面将玉砸碎,说:“百姓尚在垦荒,朕岂能玩物丧志?”赵烈在史料中评价:“五代帝王多奢靡,唯李昪、郭威堪称节俭。然郭威节俭为矫乱世之弊,李昪节俭则源于本心,更显难得。”
对于手工业与商业,李昪也采取扶持政策。他在金陵、扬州设立“织锦院”,招募吴地的织工,恢复“云锦”“蜀锦”(南唐与后蜀有贸易往来,引入蜀锦技艺)的生产,还减免织工的徭役,让他们专心钻研技艺。扬州的盐场因战乱停产,李昪派官员重新整顿,实行“官督民办”制度——官府提供盐场设备,百姓负责生产,盐税减半,很快便恢复了“吴盐”的产量,不仅供应南唐,还通过漕运河销往吴越、闽国。
升元四年(940年),南唐迎来了首次大丰收。金陵城外的田地里,金黄的水稻一望无际,农户们忙着收割,孩童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商贩们推着小车穿梭在田间,收购粮食与布匹。李昪带着宋齐丘、周宗等大臣,沿着秦淮河巡查,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叹:“当年俺在濠州逃荒时,做梦也没想到,江淮能有今日之景。”
宋齐丘躬身答道:“此皆陛下之功!如今南唐粮满仓、民安居,若再联络吴越、闽国,共抗后晋,南方一统指日可待。”
李昪却摇摇头:“一统非急务,民心才是根本。后晋石敬瑭依附契丹,不得民心;咱们若急于扩张,恐重蹈前蜀、后蜀的覆辙。先让百姓安稳几年,待国力强盛,再图大业不迟。”
这番话,被赵烈视为李昪治国的核心思想。他在《五代秘史》中写道:“李昪之智,在于‘不贪一时之功,不图一世之名’。他知五代乱世,百姓最盼者非一统,而是安稳。故其在位七年,未发动一场对外战争,唯以休养生息为要,终让南唐成为十国之中最富庶、最安稳的政权。”
然而,安稳之下,也藏着隐忧。李昪晚年因出身问题(虽自称唐室后裔,却难掩流民出身),变得猜忌多疑,曾因“疑似谋逆”诛杀过几位老臣;太子李璟(后来的南唐元宗)自幼长在深宫,虽精通诗词,却缺乏治国的谨慎,对扩张有着强烈的渴望。赵烈在整理李昪晚年的诏书时,发现了一份未发出的遗诏草稿,上面写着:“吾儿璟,当守江淮,勿轻启战端。若必欲扩张,需待民心稳固、国力强盛,切记,切记!”
升元七年(943年),李昪病逝,享年五十六岁。临终前,他握着李璟的手,反复叮嘱:“守住百姓,比守住江山更重要。江淮的安稳,是无数流民用血汗换来的,你不可辜负。”
李昪死后,李璟继位,追尊他为“烈祖”。虽然李璟后来违背了“勿轻启战端”的遗训,发动了伐闽、伐楚的战争,导致南唐国力衰退,但李昪留下的休养生息政策,仍让南唐维持了数十年的富庶,成为五代十国时期南方文化与经济的中心。
多年后,赵烈在金陵凭吊李昪的陵墓时,看到墓前的石碑上刻着“唐烈祖之陵”五个大字,碑旁长着几株从濠州移植来的柳树——那是李昪当年逃荒时,亲手栽种在濠州城外的。赵烈抚摸着柳树的枝干,想起李昪称帝时的誓言,想起江淮百姓的笑脸,在《五代秘史》的结尾,为李昪写下了这样的评语:“烈祖起于微末,却怀仁心;称帝于乱世,却守本心。他虽未一统天下,却为江淮百姓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天空,其功,当与杨行密、郭威并列,为五代乱世之贤君。”
此刻的金陵,秦淮河的流水依旧潺潺,当年李昪修复的芍陂仍在灌溉着万顷良田,织锦院的织工们还在编织着精美的云锦。这些,都是李昪留给南唐的遗产,也是五代十国乱世中,一抹难得的温情与亮色。而赵烈知道,随着李昪的去世,南唐的命运,将迎来新的转折——扩张的号角即将吹响,而那份来之不易的安稳,或许很快就要被战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