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枢密院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的烟气袅袅上升,缠绕着墙上悬挂的《大宋疆域图》。图上用青笔标注的中原各州已连成一片,唯有北方燕云十六州的位置,仍用黑笔标着“契丹辖地”,像一块突兀的伤疤,刺得满殿大臣目光凝重。赵烈捧着一卷泛黄的绢帛,站在殿中,指尖因用力而将绢帛边缘捏出褶皱——这是他耗时十年,结合《武经总要》残卷“燕云地形篇”与实地勘察绘制的《幽云防御图》,今日终于要呈给宋太宗赵光义,为收复燕云递上第一份关键筹码。
“陛下,臣赵烈,愿献《幽云防御图》,为北伐契丹、收复失地献策。”赵烈躬身行礼,将绢帛缓缓展开。绢帛上用朱砂标注着燕云十六州的关隘、河道、粮道,甚至连契丹守军的布防密度、营帐位置都清晰可见——瀛州城外的契丹马场、莫州的粮草囤积点、幽州的城墙厚度,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他半生的心血。
赵光义起身走到图前,手指落在幽州的位置,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燕云十六州,自石敬瑭割让至今,已四十余年。朕登基之初,便想收复此地,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大臣,“刚灭北汉,士兵疲惫,粮草也需清点,北伐之事,需从长计议。”
话音刚落,宰相薛居正立刻出列:“陛下所言极是!自去年伐北汉以来,禁军折损两万余,粮草消耗过半,若此时再北伐契丹,恐国力不支。臣以为,当休养生息三五年,待国库充盈、士兵休整完毕,再议北伐不迟。”
“薛相此言差矣!”赵烈抬头反驳,声音在殿中回荡,“燕云一日不收复,契丹便一日是悬在中原头顶的利剑!臣在燕云巡查时,亲眼见契丹‘打草谷’,涿郡百姓被掠为奴隶,幽州汉民每年要缴纳‘人头税’,男子十五岁以上需服徭役,女子被强掠入宫——这些苦难,难道要让百姓再等三五年?”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递到赵光义面前:“这是臣三十年前在范阳(幽州)记录的《燕云汉民苦难录》,里面记着契丹的苛政:每掠一户汉民,便要取其一指为证;每反抗一次,便屠一村为戒。去年臣过瀛州时,老卒王二还对臣说,他的儿子被契丹抓去修城墙,至今生死未卜。”
册子的纸页已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仍清晰,有的地方还沾着褐色的痕迹——是当年汉民的血。赵光义接过册子,翻到“涿州屠村”一页,手指微微颤抖,殿中大臣们也纷纷侧目,有的面露不忍,有的低头沉思。
“再说军事。”赵烈走到《幽云防御图》前,指着瀛州与莫州之间的拒马河,“此河是契丹南下的必经之路,如今契丹只派三千人驻守,正是我军趁虚而入的时机。臣按《武经总要》‘水战篇’记载,已在图中标注了三处可架浮桥的位置,只要拿下瀛、莫二州,就能切断幽州的粮草补给,届时幽州便成孤城。”
他又指向幽州城西的西山:“此山中有燕云遗民组成的义军,首领李全曾是后晋将领,臣与他暗中联络过,只要我军北伐,他愿率五千义军为内应,打开城西城门。这些义军盼中原北伐,盼了四十余年,若再拖延,恐义军心寒,被契丹剿灭。”
杨业此时也在殿中,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愿为北伐先锋!代州防务已安排妥当,臣率河东骑兵,可三日之内抵达瀛州,与赵将军的计划呼应。契丹虽勇,却不善山地作战,只要我军利用燕云地形,定能取胜!”
赵光义看着图上的标注,又看了看赵烈与杨业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犹豫渐渐消散。他走到殿中,对着满朝大臣说:“朕意已决,明年春北伐契丹,收复燕云!赵烈,朕命你为北伐参谋,总领燕云军情;杨业,你任北伐先锋,率河东骑兵先行;薛相,你负责筹备粮草,务必保证军需充足!”
“臣遵旨!”三人同时躬身领命,殿中反对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对北伐的期许。
退朝后,赵光义单独留下赵烈,在偏殿中彻夜长谈。案上摆着《幽云防御图》与柴荣的《北伐战报》,赵光义指着战报上的批注:“先帝(柴荣)当年连克三关,却因病重班师,实为遗憾。你随先帝北伐,可知他当年的战术重点?”
“先帝的战术,重在‘速战速决’。”赵烈回忆道,“当年先帝率大军北伐,五日之内连下益津、瓦桥、淤口三关,就是怕契丹援军赶到。如今我军北伐,也需如此——先取瀛、莫二州,再攻幽州,不可给契丹喘息之机。”
他翻开《武经总要》残卷,指着“骑兵奔袭之法”:“契丹的优势在骑兵,我军可派轻骑袭扰其粮道,再以步兵结阵,依托拒马河、西山等地形,克制其骑兵冲锋。臣已在图中规划了七条袭扰路线,每条路线都有义军接应,可保万无一失。”
赵光义点点头,又问:“若契丹请西夏李继迁出兵牵制,该如何应对?”
“臣早有准备。”赵烈从怀中掏出另一张图纸,“这是《西北防务图》,臣已建议陛下命潘美驻守延州,封锁西夏与契丹的联络通道;同时派使者去吴越,让钱俶从海路运送粮草,支援北伐。只要西北安稳,我军便可专心应对契丹。”
夜色渐深,偏殿的烛火却越烧越旺。赵烈将《幽云防御图》的细节一一拆解,从兵力部署到粮草运输,从义军接应到城防攻坚,每一步都规划得详尽周全。赵光义看着眼前的老将,想起他从后唐至今的履历,不禁感叹:“赵烈,若不是你半生经营燕云情报,朕的北伐计划,怕是要多走许多弯路。”
“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赵烈躬身,“自石敬瑭割燕云那日起,臣就立誓,此生定要亲眼见燕云重归中原。先帝(柴荣)未竟的心愿,臣想替他完成;燕云百姓的苦难,臣想替他们终结。”
第二日清晨,赵烈刚回到史馆,陈三就带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赶来。汉子见到赵烈,立刻跪地磕头:“赵将军!俺是涿州的王二,您还记得俺不?俺儿子……俺儿子从契丹逃回来了!他说契丹在幽州加修城墙,还调了耶律休哥的大军驻守,怕是知道咱们要北伐了!”
赵烈赶紧扶起王二,让他坐下细说。王二的儿子王铁蛋,当年被契丹抓去修幽州城墙,昨日趁乱逃回,带来了契丹的军情:“耶律休哥带了三万骑兵,在幽州城外挖了三重壕沟,还把涿州的汉民都抓去当民夫,谁要是反抗,就当场斩杀!俺儿子说,幽州城里的契丹兵,最近天天操练,还在城上架了新的床弩,射程比咱们的还远!”
赵烈心里一沉——耶律休哥是契丹名将,曾在高梁河之战击败宋军,如今他驻守幽州,北伐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他立刻带着王铁蛋,赶往枢密院,将契丹的最新军情禀报给赵光义。
赵光义听完,眉头紧锁:“耶律休哥果然厉害,竟先一步加强防御。赵烈,你看咱们的北伐计划,是否需要调整?”
“陛下不必担忧。”赵烈镇定地说,“耶律休哥虽强,却有一个弱点——他过于依赖骑兵,不善攻城。咱们可先围而不攻,派轻骑袭扰他的粮道,再策反幽州城内的汉民,等他粮草耗尽,幽州自然不攻自破。臣这就去修改北伐计划,把契丹的新防务加进《幽云防御图》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烈忙得脚不沾地。他一边修改北伐计划,补充契丹的新防务;一边联络燕云义军,确认接应细节;还要协助薛居正清点粮草,确保每一笔军需都能及时运往前线。史馆的案上,堆满了燕云的军情简报、粮草清单、地形图纸,烛火常常彻夜不灭。
这日,杨业派人送来河东防务的奏折,上面说代州的骑兵已操练完毕,粮草也已囤积充足,只待陛下下令,便可出征。赵烈看着奏折,又望向窗外的汴梁街景——百姓们忙着筹备年节,商铺里挂满了春联,孩子们在街头嬉戏,一派太平景象。他突然想起燕云的百姓,他们是否也能像汴梁百姓一样,安稳地过一个年?
“将军,您该歇息了。”陈三端来一碗热粥,“这一个月您都没睡好,再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赵烈接过粥,却没喝,只是看着案上的《幽云防御图》:“陈三,你还记得咱们在范阳见到的那个老妇人吗?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被契丹杀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女,她对咱们说‘要是中原大军来,俺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你们带路’。咱们不能让她等太久,也不能让汴梁的百姓,再遭契丹的兵灾。”
陈三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红:“将军,俺懂!俺跟着您南征北战,就是盼着有一天,能把契丹赶出燕云,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安稳日子。”
就在这时,史馆的小吏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来自幽州的密信:“赵将军,是义军首领李全派人送来的,说耶律休哥察觉了义军的动向,已开始搜捕汉民,李将军请求咱们尽快北伐,不然义军恐难支撑!”
赵烈接过密信,信纸因送信人的急促而微微褶皱,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急切:“契丹搜捕日紧,麾下义军已折损百人,若三月内无援军,恐难保全……”
他握紧密信,心里做出决定——必须加快北伐筹备,不能让义军白白牺牲。他立刻起身,往枢密院赶去,脚步匆匆,穿过汴梁的繁华街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说服陛下,提前北伐,救燕云百姓,保中原安稳。
可他不知道,赵光义虽同意北伐,却在暗中让赵普核查粮草,发现国库的存粮只够支撑半年战事;而耶律休哥不仅加强了幽州防御,还派使者去西夏,许诺给李继迁“河西之地”,让他出兵攻宋西北,牵制北伐大军。一场关乎燕云收复的生死较量,已在大宋朝堂、燕云义军营地、契丹幽州城三地同时酝酿,而赵烈与他的北伐计划,正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前路布满荆棘。
夕阳西下,赵烈的身影消失在枢密院的朱红大门后。汴梁的暮色渐浓,唯有史馆案上的《幽云防御图》,仍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像一盏不灭的灯,照亮着收复燕云的漫漫长路,也承载着五代乱世里,一代将士与百姓的家国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