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绝法阵的银白光晕在狭小的密室里流转,像一层薄薄的茧,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夏树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意识在剧痛与昏沉间浮沉。肋下的伤口如同活物,暗绿色的毒气在引渡印金光的压制下,依旧顽强地蠕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撕裂灵魂般的痛楚。碧凝丹的药力早已耗尽,他只能依靠引渡印的本源力量苦苦支撑,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
密室角落的木箱里,楚瑶准备的应急物资少得可怜——几瓶清水,几块硬邦邦的干粮,一小包止血散,还有几块黯淡的下品灵石。夏树挣扎着爬过去,用颤抖的手拧开一瓶水,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喉头的腥甜。他撕开止血散,胡乱地撒在肋下伤口上,药粉接触到被毒气侵蚀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随即又被更深的阴寒吞没。效果微乎其微。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试图运转引渡印的力量驱毒。金光在皮肤下艰难流转,如同陷入泥沼的溪流,每一次与那暗绿毒气的碰撞都消耗巨大,灵魂深处传来阵阵空虚和疲惫。长老会的噬魂之毒,果然歹毒无比,专门针对魂体本源。
时间在寂静和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夏树怀中的感应石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不是楚瑶约定的“同心珏”频率,而是灵枢阁内部通用的紧急联络信号!他猛地睁开眼,忍着剧痛注入一丝魂力。
感应石的光芒亮起,投射出的光幕比之前更加模糊、闪烁不定,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干扰。光幕中,楚瑶的身影时隐时现,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她身后的背景不再是议事厅,而是一间凌乱的静室,墙壁上布满了防御符文的残光。
“夏树…听我说…”楚瑶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般的杂音,“情况…很糟…非常糟…”
“你受伤了?”夏树心头一紧。
“小伤…不碍事…”楚瑶抹了下嘴角,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愤怒?“长老会…动手了…不是追杀…是…谣言!”
“谣言?”夏树皱眉。
“铺天盖地!”楚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从昨天开始,‘活人摆渡者夏树,窃取亡魂之力,破坏轮回平衡,引发灾厄’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灵界各个角落疯传!细节详尽得可怕!永宁街的惨案被说成是你引渡印失控,吞噬生魂的证据!甚至…甚至有人‘亲眼目睹’你在幽暗巷用引渡印强行剥离无辜灵体本源,炼化己用!”
夏树瞳孔骤缩:“胡说八道!”
“但信的人很多!”楚瑶急促道,“谣言源头不明,但传播速度惊人!‘暗鸦酒馆’、‘渡魂客栈’、‘百晓生茶楼’…所有灵界情报集散地,都在议论!细节太真了!连你引渡印的部分特性、魂力波动特征都被描述出来!甚至…有人拿出了伪造的‘记忆水晶碎片’,里面是你‘行凶’的模糊影像!”
“长老会!”夏树咬牙切齿,肋下的伤口因愤怒而剧烈抽痛,“他们这是要把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不止!”楚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力感,“谣言还编造了你与灵枢阁勾结,意图垄断轮回通道,控制灵界资源,甚至…说你被上古邪魔附体,是灾厄的化身!现在,很多原本中立的灵体家族、游荡的古老灵体,甚至一些原本同情你的小势力,都开始动摇!灵枢阁的压力前所未有!议会那边,赵乾拿着永宁街的‘铁证’和这些谣言,正在向长老院施压,要求灵枢阁立刻交出你,否则就是包庇邪魔,与整个灵界为敌!”
光幕剧烈闪烁,楚瑶的身影更加模糊:“阁主正在全力周旋,但…形势对我们极其不利!长老会这一手太毒了!他们用谣言杀人!现在,你不仅是议会的通缉犯,在灵界很多存在眼里,你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夏树的心沉到了谷底。长老会这招釜底抽薪,比噬魂犬的獠牙更致命。他们不再仅仅是追杀,而是彻底抹黑他,孤立他,让他成为整个灵界的公敌!一旦灵枢阁顶不住压力,或者他被某个“正义之士”发现…
“你必须藏好!绝对!绝对不要出来!”楚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老烟囱的隔绝法阵还能撑一段时间,但长老会的手段诡异,未必不能找到!里面的灵石省着用!水和食物也是!我…我会想办法…”
光幕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楚瑶的声音戛然而止,感应石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只留下冰冷的触感。通讯被强行中断了,不知是楚瑶那边出了状况,还是信号被彻底屏蔽。
密室陷入死寂,只有夏树粗重的喘息声和伤口处毒气蠕动带来的细微“滋滋”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外有追兵,内有剧毒,现在又成了灵界公敌…真正的绝境。
与此同时,灵界深处,一处悬浮于混沌迷雾之上的古老建筑群——千机阁的“观星台”顶层。
这里并非真正的观星之地,而是一处专供强大灵体或古老家族聚会议事的隐秘场所。巨大的环形露台由某种温润的玉石铺就,边缘是流动的星云光幕,将外界的混沌隔绝开来。露台中央,一张巨大的圆桌旁,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个身影。他们的形态各异,有的凝实如真人,有的则笼罩在朦胧的光晕或雾气中,散发出古老而强大的气息。
“诸位,想必都听说了吧?”一个笼罩在淡金色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声音却如同洪钟大吕般响彻露台的身影缓缓开口,“关于那个‘活人摆渡者’夏树的…事迹。”
“哼,窃魂夺魄,破坏轮回,引发灾厄…真是好大的罪名!”一个浑身覆盖着暗红色鳞片,头生独角的壮硕身影冷哼道,声音如同岩石摩擦,“议会和灵枢阁这些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让这种邪魔外道成了引渡人?”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另一个身形缥缈,如同由无数星光组成的女性身影幽幽开口,声音空灵却带着一丝寒意,“永宁街的惨状,那纯粹的怨气残留…做不得假。引渡印失控,吞噬生魂…这种力量,太过禁忌。”
“禁忌?”一个坐在角落,身形佝偻,披着破旧斗篷的老者发出沙哑的笑声,“嘿嘿…禁忌?在座的诸位,谁手里没点‘禁忌’?那引渡印的力量…嘿嘿,若真能窃为己用…”
他话没说完,但贪婪之意已昭然若揭。
“老鬼,收起你那点心思!”金色光晕中的身影斥道,“夏树若真如传言所说,已成魔头,危害的将是整个灵界的根基!轮回失衡,混沌倒灌,在座的谁能独善其身?”
“所以,灵枢阁必须给个说法!”独角壮汉拍案而起,玉石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要么交出夏树,要么…就证明那些谣言是假的!证明永宁街的事与他无关!”
“证明?”星光女子冷笑,“如何证明?灵枢阁现在自身难保,阁主那个老顽固,怕是想保下那个祸害吧?”
“保?”佝偻老者阴恻恻地接口,“怕是想独占那份力量吧…”
露台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猜忌、贪婪、恐惧…在古老的灵体之间弥漫。关于夏树的谣言,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扭曲,影响着这些古老存在的判断和立场。
而在更接地气的灵界情报枢纽——“暗鸦酒馆”里,气氛则更加喧嚣和躁动。
酒馆位于一处空间夹缝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灵酒、汗味和各种灵体混杂的古怪气息。此刻,酒馆里人声鼎沸,几乎所有的酒桌都在议论同一个话题。
“…听说了吗?那个夏树,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一个长着三只眼的瘦小灵体唾沫横飞地对着同桌的人说道,“我有个兄弟在议会当差,亲眼看到永宁街的现场!啧啧,十二个人啊,活生生被吸成了干尸!那怨气,冲天而起!就是引渡印失控,把魂儿都抽干了!”
“真的假的?引渡人不是管引路的吗?还能吃魂儿?”旁边一个顶着牛头的灵体瓮声瓮气地问,眼里带着惊恐。
“怎么不能!”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灵体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二舅姥爷的邻居的相好的,在‘渡魂客栈’当厨子!他说前几天,亲眼看见夏树在客栈后巷,抓了一个迷路的小怨灵!那家伙,引渡印一亮,小怨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化成一缕青烟被他吸进手心了!啧啧,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你说不是吃魂是什么?”
“我的天!这也太邪门了!”牛头灵体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地上。
“何止啊!”三眼灵体越说越激动,“听说他跟灵枢阁高层有勾结!专门挑那些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下手!炼化他们的魂力,增强自己!不然你以为他一个活人,凭什么当引渡人?凭什么那么厉害?都是拿命填出来的!”
“怪不得最近总觉得阴气不稳,游魂都少了…”角落里,一个面容枯槁的老鬼幽幽叹息,“原来是被这魔头抓去吃了…”
“灵枢阁也不是好东西!包庇这种邪魔!”尖嘴猴腮的灵体煽风点火,“他们肯定也得了好处!说不定那阁主的青铜胳膊,就是用魂力炼的邪器!”
“对!不能放过他们!”
“抓住夏树!烧死他!”
“灵枢阁必须给个交代!”
群情激愤,酒馆里的气氛越来越狂热。恐惧和愤怒被谣言点燃,迅速转化为对“魔头”夏树和“帮凶”灵枢阁的集体敌意。一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灵体,眼神也开始变得不善。
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独自小酌。他听着周围的喧嚣,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刻着闭眼图案的徽记。谣言如野火,已经烧起来了。接下来,只需要再添几把柴…
灵枢阁,静室。
楚瑶看着手中彻底碎裂、失去光泽的“同心珏”,脸色苍白如纸。刚才强行突破长老会布下的干扰屏障与夏树联系,不仅耗尽了这块珍贵法器的力量,反噬之力也让她内腑受创,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
更让她心焦的是夏树最后的状态。虽然隔着模糊的光幕,但她能感觉到他气息的极度紊乱和虚弱。噬魂之毒加上铺天盖地的谣言带来的压力…他能撑多久?
“师姐…”静室门被轻轻推开,楚云闪身进来,看到楚瑶嘴角的血迹和碎裂的同心珏,脸色一变,“你强行联系他了?你不要命了!”
“我没事。”楚瑶擦掉嘴角的血,声音沙哑,“外面情况怎么样?”
楚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糟透了。‘暗鸦酒馆’、‘百晓生茶楼’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谣言愈演愈烈,很多中立灵体开始公开指责我们包庇邪魔。刚刚收到千机阁的‘质询函’,措辞强硬,要求我们限期交出夏树或给出合理解释。还有…‘赤鳞’家族和‘星辉’家族的代表,已经到山门外了,要求面见阁主!”
“他们这是要逼宫!”楚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阁主正在前厅应付赵乾那个混蛋带队的议会调查团!”楚云咬牙切齿,“赵乾拿着永宁街的‘铁证’和那些谣言,咄咄逼人!阁主压力很大!”
“长老会…这是要把我们和夏树一起,彻底逼入死角!”楚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楚云,启动‘影卫’,盯死所有离开灵枢阁的可疑人员!特别是那些去过情报集散地的!长老会散播谣言,必然有推手!找到他们!”
“是!”楚云领命,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担忧地看着楚瑶,“师姐,你的伤…”
“死不了!”楚瑶摆摆手,目光投向静室窗外,那里是灵枢阁重重叠叠的古老建筑,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告诉阁主,无论如何,灵枢阁…绝不屈服!”
楚云重重点头,身影消失在门外。
静室里,楚瑶缓缓坐下,拿起那枚碎裂的同心珏。冰冷的玉石碎片硌着掌心。夏树,撑住…一定要撑住!她闭上眼,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焦灼。灵枢阁千年底蕴,绝不会被几句谣言击垮!长老会的阴影,必须撕开!
而此刻,远在城南废弃纺织厂冰冷密室中的夏树,对外界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他蜷缩在隔绝法阵微弱的光晕里,与体内的噬魂之毒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搏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灵魂的颤栗,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响倒计时的丧钟。黑暗的密室,如同风暴眼中最后的、脆弱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