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已经渗入了墙壁,凝固在急救室的每一个角落。
道恩的命令简洁而冰冷,仿佛处理掉那些痕迹,就能一并抹去刚才那场残酷的截肢手术。
秦酒被指派去清理琼病床周围的血迹。
她端着一盆清水和一个破旧的拖把,推开病房的门。
琼躺在简陋的病床上,因为失血和疼痛而脸色惨白如纸,右臂断口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
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隐隐渗出。她闭着眼睛,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沉睡。
听到脚步声,琼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燃烧着纯粹的愤怒,而是蒙上了一层深沉的疲惫和近乎死寂的灰败。
当她看清来人是秦酒时,那双灰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看着这个漂亮的、与这肮脏绝望环境格格不入的小亚裔。
看着她年轻却已然沾染血污的脸庞,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令人悲哀的影子。
被卷入这架残酷机器,最终被碾碎、被消耗的命运。
一种同病相怜的、近乎怜悯的情绪,在这个饱受摧残的女人心底滋生。
秦酒沉默地拿起拖把,将拖把浸入冰冷的水中,开始用力拖着地板上已经有些发暗发黑的血迹。
那些粘稠的、象征着痛苦和野蛮的痕迹,顽固地附着在地面缝隙里。
“你”
琼的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当时你也按着我。”
秦酒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嗯。抱歉。”
这句道歉是真诚的,为了那不得已的参与,也为了这无法改变的残酷。
出乎意料地,琼并没有表现出怨恨。她甚至极其轻微地、近乎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不用道歉。”
琼的目光望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水泥,看到那个位于权力顶端的女人,“她明明可以控制他们控制戈尔曼那条疯狗。”
“但她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道恩统治的核心,“因为那样更简单一些放任野兽撕咬,总比亲自驯服野兽要省力气。”
“因为她是个懦夫,只敢躲在‘秩序’和‘必要’的牌子后面。”
秦酒抬起头,看向琼。
这个女人即使在失去手臂、濒临崩溃的边缘,依然保持着如此清醒而锐利的认知。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愤怒咆哮的符号,而是一个看清了敌人本质的战士。
“他对你做了什么?”
秦酒轻声问道,这个“他”不言而喻,指的是戈尔曼。
琼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冰冷,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不重要了。”
“真的。”
“我猜当本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时候,就能很轻易地和恶魔做交易了,不是吗?”
她没有详细描述戈尔曼的暴行,但那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屈辱和绝望。
道恩默许了这种交易,用底层女性的身体和尊严,来换取戈尔曼这类人的效忠,维持一种危险而肮脏的平衡。
秦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水盆里的水已经被染成了淡红色。
她看着琼,看着这个被剥夺了手臂、尊严和希望,却依然没有彻底熄灭的女人。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站起身,走到琼的床边,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清晰地说道:“如果代价即将到来呢?”
琼猛地转过头,灰败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地盯着秦酒。
秦酒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任何躲闪:“独自愤怒,然后像今天这样被‘处理’掉”
“或者让那些应该付出代价的人,真正尝到代价的滋味。”
“你选哪个?”
琼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完好的左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秦酒,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眼里却燃烧着一种她从未在其他“工人”眼中见过的、冷静而决绝的火焰。
那不是盲目的愤怒,而是带着明确目标和计划的复仇之火。
“你你到底是谁?”
琼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不敢奢望的希望。
“一个不想看着你们,也不想看着自己,被这样‘简单处理’掉的人。”
秦酒的回答掷地有声,“道恩的‘秩序’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是时候让它崩塌了。”
“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需要像你一样,看清了她懦弱本质的人。”
琼死死地盯着秦酒,仿佛要确认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是否真实。
许久,她紧攥着床单的手缓缓松开,一种新的、不同于以往那种毁灭性愤怒的力量,开始在她眼中凝聚。
她失去了手臂,但似乎找回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反抗的意志和可能的同盟。
“代价”
琼喃喃自语,随即,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铁,直直射向秦酒。
“什么时候?”
“很快。”
秦酒给出了承诺,“养好身体,琼。”
“我们需要每一个还能战斗的人。”
“当你听到信号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没有说明信号是什么,但一种无言的默契已经在两个女人之间达成。
她们,一个是被摧残后看清真相的复仇者,一个是潜入敌营等待时机的纵火者。
因为对压迫者的共同憎恨和对自由的相同渴望,在这满是血迹的病房里,结下了沉默却坚固的盟约。
秦酒端起那盆血水,最后看了琼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身后,琼重新闭上了眼睛,但她的胸膛不再是因为绝望而沉寂,而是因为压抑着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而微微起伏。
清洗血迹的水可以倒掉,但反抗的种子,一旦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生根,便再也无法轻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