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渡看着李莲花瞬间失血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仿佛被飓风席卷过的荒芜与破碎,听着他声音里那几乎承载不住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质问,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紧。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急切地伸出手,温热柔软的掌心轻轻覆上了李莲花紧紧攥成拳、指节都已泛白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难以自抑的颤抖。
那冰凉的触感让李寻渡的心又是一揪,她不由分说地、更用力地包裹住他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花花,”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坚定,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没有错。”
她凝视着他空洞的双眼,不允许他有丝毫的逃避,一字一句,重复道,语气比方才更加肯定,带着一种想要凿穿他心防的力量:
“错的从不是你。”
李莲花的手在她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又颤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茫然与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视若兄长的人,要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他?
为什么那份他珍视的“刎颈之交”,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难道他过往所感受到的那些温情、那些扶持,全都是虚假的泡影吗?
李寻渡看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她握紧他的手,目光沉静而温暖,如同冬日里穿透阴霾的阳光,试图照亮他心底的黑暗。
“他恨的,或许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你。”她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他恨的,可能是你耀眼夺目的天赋,是你众星捧月般的位置,是那份他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困在自己的执念与嫉妒里,走上了歧路。”
“但这所有的一切,”她斩钉截铁地说,“都不是你的过错。你待他至诚,信他重他,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师兄,这份心意,本身没有丝毫过错。”
她的指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无尽的安抚意味:“是他在贪婪和妄念中迷失了自己,亲手斩断了这份情谊,玷污了‘刎颈’之名。该为此感到羞愧、承担罪责的,是他单孤刀,而不是被他背叛和伤害的你,李莲花。”
李寻渡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温暖的泉水,试图一点点融化他心头上冻结的寒冰。
她告诉他,被毒蛇咬伤,不是鲜花的罪过;被黑暗觊觎,不是光明的原罪。
李莲花怔怔地听着,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属于她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道,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与孤寂,似乎被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他依旧没有言语,只是那紧绷到极致的、僵硬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动了一分。他反手,下意识地、紧紧地回握住了那只给予他支撑和温暖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而此刻,会客厅外。
方多病和燕敖两人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门板上,撅着屁股,努力想从那狭窄的门缝里窥探到一丝屋内的动静,或者捕捉到一星半点的对话。
天冬抱臂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看着那两个屁股撅得老高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语气带着几分嫌弃:“我说二位少爷,你们这姿势……能听见什么?真想知道里面怎么了,等他们出来直接问不就好了?”
方多病闻言,猛地直起身,还不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
他转过身,对着天冬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脸上写满了“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阿芜姐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他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经验,“以我对李莲花和李姐姐的了解,这两个人,那都是锯嘴的葫芦!心里能藏八百个弯弯绕绕,嘴上却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蹦!若是我们不多操心着点,就他俩那性子,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跟对方把话说开、解释清楚!”
天冬的视线似乎越过了方多病,落在他身后的房门上,那里透过两道身影。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噙着一丝看好戏的、不怀好意的笑意,她拖长了语调:“哦——?是吗?”
天冬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继续追问,“那你说说看,他们二人,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锯嘴葫芦’了?”
方多病一听这个,可算是问到他的心坎上了,立刻来了精神,得意洋洋地就要开始他的一通分析。
一旁的燕敖看到了什么,僵硬的转过身,疯狂地给他使眼色,嘴角抽搐着试图阻止,奈何方多病完全沉浸在自己对李莲花二人的观察中,丝毫没有接收到同伴的警报信号。
“那我知道的可就多了!”
方多病清了清嗓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就从他们俩这身份说起吧!一个,李姐姐,”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门,“她明明早就知道李莲花就是李相夷,对吧?可她呢?偏不主动问,就等着李莲花自己开口!”
他又指了指另一边,“另一个,李莲花,他多精啊!他肯定早就怀疑李姐姐身份不简单,说不定当时就将李姐姐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可他呢?他也不主动问!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方多病摊手,做出一个总结性的手势,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无奈:“你看看!一个知情不点破,一个怀疑不追问!这不是锯嘴葫芦是什么?两个人都端着,都等着对方先开口!这要是不推他们一把,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去?我们这些旁观者看着都着急!”
“要我说,如果他们二人对对方动心,还不一定——”
方多病的话还没说完,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李莲花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比平时更深沉了些,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正口若悬河的方多病身上。
方多病整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摊手的姿势,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然后一寸寸碎裂,只剩下满满的惊恐和“吾命休矣”的绝望。
燕敖痛苦地捂住了脸,不忍再看。
天冬则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对眼前这一幕满意至极。
李莲花的目光在方多病那张煞白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哦?看来方少侠,对我们的事情,很是了解,也很是……操心?”
方多病:“!!!”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让时间倒流回他开口之前。
而李莲花的身后,李寻渡也走了出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莲花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随后又看向僵硬的方多病和忍笑的天冬、捂脸的燕敖,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