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听到“金有道”这三个字,庞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僵滞了一瞬,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混沌所覆盖。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酒葫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渴望的呜咽。
李莲花见名字的呼唤未能完全唤醒他的神智,但对方对葫芦的执念如此之深,脑中灵光一闪,试探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主动伸到金有道面前,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这个葫芦,是一位名叫陆剑池的剑客给我的。他托我找到当年赠他这葫芦的友人,带句话,说他还在等那壶欠了他的酒。”
“陆剑池”这个名字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再次刺激了金有道。
他低吼了两声,声音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他笨拙地向前挪动了两步,靠近李莲花,目光依旧胶着在葫芦上,却没有丝毫要伤害李莲花的意思。
李莲花看得分明,他眼中那强烈的渴望是想要触碰、想要拿回信物。
于是,李莲花主动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酒葫芦递到了金有道那双布满血污、指甲尖锐变形的大手中。
金有道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极其笨拙地、几乎是捧着珍宝一般,用双手接过了那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酒葫芦。
他将葫芦紧紧抱在胸前,低下头,喉咙里发出断续的、不成音调的呜咽,似哭泣,又似某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鸣。
那狰狞可怖的面容,在此刻竟流露出一种令人心酸的脆弱与悲伤。
李莲花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金有道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他缓缓抬起头,依旧将酒葫芦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有些迟疑地,将葫芦递还给了李莲花。
做完这个动作,他转过身,朝着天坑另一个更为幽深、布满了藤蔓和乱石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下,回过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金有道这是在让他跟上。
他不再犹豫,将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抬步便跟了上去。
金有道见他跟上,便继续在前引路,步履依旧僵硬。
与此同时,荒屋之中。
李寻渡悠悠转醒,后颈传来一阵酸痛,脑子因迷药和气血逆冲而一片混沌。丹田处内力空虚带来的虚弱感和右肩伤口隐隐的刺痛让她不适地蹙紧了眉。
她下意识地转动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出靠墙闭目调息的笛飞声,以及守在门口、正警惕观察着外面动静的方多病的背影。
没有……花花不在。
“花花去哪了?”这个念头刚升起,昏迷前那令人绝望的一幕便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撞入脑海。
怪物凌厉的爪风,被她格挡开后扭曲的面孔,她转身疾追时那拼尽全力的婆娑步,指尖触及到的、那片因急速离去而扬起的、属于李莲花的衣角……
李寻渡垂眸,摊开自己的手掌,空空如也。那衣角从指尖滑走的虚无感,仿佛还清晰地烙印在掌心,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淹没了她。
李寻渡猛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想起来了……
是她……没能救下他。
李寻渡没有去质问笛飞声为何打晕自己,也没有去责怪方多病没有拦住。所有的情绪,在最初的冲击之后,化作了一种近乎可怕的自厌。
她必须去找花花。
立刻,马上。
李寻渡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用手支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来。
然而,内力耗尽和伤势带来的影响远超她的预估,身形一晃,险些再次栽倒。
这轻微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方多病和假寐的笛飞声。
“李姐姐!你醒了!”方多病立刻转身冲了过来,脸上带着担忧和愧疚,“你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笛飞声也睁开了眼睛,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李寻渡抬起眼,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方多病脸上,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去找花花。”
方多病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为难和担忧的神色,他看着李寻渡苍白如纸的脸和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形,劝阻的话到了嘴边:“李姐姐,你的伤……”
就在他思索着如何能让李寻渡暂时打消这个危险念头时,靠在墙边假寐的笛飞声先一步开了口:“李莲花暂时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李寻渡虚弱却倔强的身影,语气近乎残酷地直指要害。
“但你……若你现在执意要去送死,相信如今的你和李莲花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那些怪物。到时……李莲花就一定会有事了。”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李寻渡因极度自责和恐慌而燃起的冲动之火浇熄。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是啊,她现在这个样子,去了非但救不了花花,反而可能成为拖累,甚至……会害了他。
方多病见李寻渡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痛苦和冷静的权衡,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趁热打铁劝慰道:“李姐姐,阿飞说得在理。而且,死莲花那里有我给他的凤凰信烟,若真有性命之忧,他一定会放出信号求救。如今信烟未动,想必一切尚在他的掌握之中。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不宜冒险。不如我们先在周围查探一番,你也正好缓一缓,让恢复内力的丸药发挥效用。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李寻渡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半晌,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立刻冲出去的欲望,沉重地点了点头。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方多病见她同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的李寻渡,思绪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敏锐。
她看了看窗外依旧死寂的村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嘲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位石长老,还有这满村的村民,居然没一个有反应。”
笛飞声从墙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染的灰尘,语气肯定:“想必是已经离开了。”
方多病闻言,立刻道:“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而出,直奔石长老家的院落。
不多时,便脸色难看地回来了,冷哼道:“那老妖婆一家果然都不见了!跑得倒快!”
而笛飞声和李寻渡也在周边几户村舍快速查探了一番返回。
笛飞声沉声道:“村里其他人也都不知所踪。”
方多病惊讶:“一个人也没有了吗?我们刚来时,明明还有些灯火和人声的!”
笛飞声摇头,眉头紧锁。
几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各自思索着这背后的联系。
李寻渡想到什么,看向方多病,再次确认:“你之前说,这些怪人……都是武林中突然间销声匿迹的高手?”
方多病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卷宗记载明确,只是没想到……他们竟全都变成了这副模样,聚集在此处。”
笛飞声同样想到什么,看向李寻渡:“昨日灵渡阁的信中提及,金有道也是突然间失踪,而且还曾与陆剑池约在这八荒混元湖附近。难道……他的失踪也与此村有关?”
方多病此时也反应过来,思维迅速串联:“此前那间客栈里,到处都是武林高手打斗过的痕迹,那些招式精妙,力道掌控精准,必是神智清醒之人才能使出的。但刚才袭击我们的那些,显然已经失去了神志,只剩野兽本能……莫非,他们都是被引到村中,中了什么毒,或者染了怪病,才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推测让李寻渡心中猛地一紧,刚刚压下去的恐慌再次翻涌:“若真是这样,那花花他……”她几乎不敢想象李莲花也可能变成那般怪物的模样。
笛飞声相对冷静,他接着分析道:“既然客栈里打斗的人都还是正常的,那或许,关键的变化就发生在客栈里,或者是在那之后。”
方多病立刻看向李寻渡求证:“李姐姐,先前在客栈里与你交过手的那个长臂怪物,它的状态和刚才袭击我们的这些,完全一样吗?还是略有不同?”
李寻渡仔细回想,眼神一凛:“不一样。客栈里那个,虽然形貌可怖,但行动间尚有章法,目标明确,更像是被操控,而非完全失去理智的野兽。而刚才那些……只剩下杀戮和吞噬的本能。”
“走!”李寻渡不再犹豫,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再去那间客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