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坐于主位,将下方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
他见方多病与身旁那位名唤清儿的姑娘言笑晏晏,似是颇为投契,不由冷哼一声,端起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
“看来诸位都已觅得知音。不错,此刻陪伴在各位身旁的姑娘,正是诸位入宅时所选的香红之主。漫山红宴,红颜在侧,方不负这良辰美景,诸位可要尽情享受才是。”
他话音落下,大多数宾客都面露了然或欣喜之色。
唯独那东方皓,目光扫过自己身旁姿容出众的缤容,又瞥向主位旁仪态万方、俨然众女之首的碧凰,眼底悄然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与不甘。
就在这时,李一甫却做出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举动。
他自怀中取出那枚精心保管的香红,递还给了身侧那位一直安静陪伴、眉宇间带着些书卷气的姑娘。
“既是姑娘的心爱之物,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他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姑娘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与不易察觉的触动,随即双手接过,低声道:“多谢公子。”
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纷纷觉得此举颇有风度,便也笑着效仿,将香红取出,归还给身旁的姑娘。
一时间,殿内气氛更添几分融洽与谦和。
燕敖的目光也终于落向自己身侧。
那位名唤西妃的女子见他看来,迅速将望向玉楼春方向的视线收回。
姣好的面容上瞬间绽开一抹温柔似水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从未存在过。
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
“妾身西妃,见过燕公子。能得公子香红,是妾身之幸。”
“嗯,你的簪子,还给你。”
西妃笑而接过香红,却并未收起,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支娇艳的木槿花,双手奉至燕敖面前,声音柔婉:“今日与公子结缘,便将这木槿花回赠,望燕公子日日都有如花美眷相伴。”
燕敖转头,见席间每位宾客身旁的女子都拿出了同样的木槿花相赠,不由了然一笑,接过花朵把玩,话语中带着些许笑意:“看来凡来过这漫山红的人,日后都能有红袖添香的雅事了。”
西妃掩唇轻笑:“公子说笑了,这只是漫山红的规矩,图个‘眷属如花’的好彩头罢了。”
另一侧,李莲花也将手中的簪子递还给李寻渡。
李寻渡接过时指尖一顿,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李莲花。
他递回来的,并非她之前用作香红的那根竹簪,而是他本人时常佩戴、再熟悉不过的那根素莲竹簪。
她深知玉楼春为人后,对女宅中这些象征着“恩赐”的华美物件已心生厌恶,今日勉强挑选一根与李莲花旧簪相似的作为香红,已是极限。
此刻见到这熟悉的竹簪,她心中微动。
李莲花不着痕迹地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李寻渡立刻了然,唇角漾开真切的笑意,坦然接过竹簪,顺手便拔下了发间那根碍事的金步摇,随手置于案上,转而将李莲花那根竹簪利落地插入发髻。
随后,她将准备好的木槿花递给李莲花。
李莲花含笑接过,低头细看时,却发现粉嫩的花瓣上竟沾着几点不甚明显的泥污。
而此时的方多病则显得有些尴尬,他凑近清儿,压低声音道:“那个……鸡爪,实在不好揣进怀里,我……我给丢在外面了。这个,能不能不还了?”
清儿没好气地将木槿花一把塞进他手里,语气硬邦邦的:“公子是闯荡江湖的大侠,丢便丢了,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拿您怎么办呢?”
方多病被怼得莫名其妙,一时语塞,只得讪讪收下花朵。
这时,东方皓却拿起案上那条翠色丝巾,面色不虞地扬声道:“我摸到的香红,分明是碧凰姑娘的……为何却叫旁人来陪我?”
碧凰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顺却毫无畏惧。
“东方大侠见谅。碧凰身为女宅管事,漫山红宴上事务繁杂,唯恐分身乏术,怠慢了贵客,这才让细心体贴的缤容代我相伴。还请您海涵。”
玉楼春亦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东方老弟何必着急?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么?漫山红之后,你有的是时间。”
言语间意有所指。
东方皓这才转愠为喜,斜睨着碧凰:“也好。碧凰姑娘,你可听见了?”
碧凰低头温顺一笑,并未直接回应,转而面向众人,扬声道:“诸位贵客,漫山红上除了美酒,另有一道珍馐必不可错过。”
话音未落,侍女们便端上一碗碗奶白色的鱼汤。
汤未入口,那极致鲜美的香气已令人垂涎三尺。
东方皓惊喜道:“这叫‘春深不知处’的鱼汤!乃是用北海极寒之地的白鱼,辅以数十种珍材文火慢炖多日方成,最是大补!此汤并非每次漫山红都有,今日我等可是有口福了!”
众女为宾客奉上鱼汤。
清儿沉着脸端汤上前,不料一旁的东方皓见她容貌秀丽,竟借着酒意伸手欲摸她的脸颊。
清儿受惊之下,手一抖,一整碗滚烫的鱼汤顿时泼洒在地。
碧凰面色一沉,上前冷声道:“清儿!你今日已是第二次毛躁失态!我且记下了,宴后自去领罚。”
清儿闻言,脸上不由浮现惊慌之色。
方多病见状,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本就不爱喝汤,不喝刚好,刚好。”
碧凰却神色肃然,语气不容拒绝:“方公子,您若不喝,便是妾身招呼不周,我等必要自罚以示歉意。”
她转向清儿,声音更冷,“清儿,再为方公子盛一碗来。”
清儿不敢怠慢,急忙重新盛汤,小心翼翼端到方多病面前。
方多病无奈,只得在她恳求的目光下接过喝下。
玉楼春也饮下一碗,看向李莲花,笑问:“李神医觉得此汤如何?”
李莲花将目光从李寻渡身上收回,浅笑道:“汤自然是好汤。至于补嘛……在座的除了玉先生,恐怕也没人需要大补什么。”
东方皓冷哼:“玉先生一身玉骨功已臻化境,刀枪难伤,你这庸医胡诌什么!”
李莲花不慌不忙,慢悠悠道:“旁的或许没什么,胆气肯定有些虚寒。否则,何至于需如此高手寸步不离地护卫呢?”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玉楼春身后的辛绝。
玉楼春淡淡一笑,解释道:“李神医误会了。我身边这位名叫辛绝,乃是女宅护院。让他寸步不离,实因女宅女子众多,若允人随意走动,恐生不必要的麻烦。”
施文绝立刻奉承道:“玉先生对姑娘们真是爱护有加,思虑周全!”
玉楼春哈哈一笑,语出惊人:“施公子谬赞。这些姑娘不过是用来招待诸位朋友的玩意儿,我真正怕的,是宅子里的侍卫们见了太多美人,乱了心境,做出不当之事。”
众宾客闻言,顿觉此话过于直白粗鄙,面露尴尬。
席间众女更是纷纷垂下眼帘,神色黯然。
方多病心中怒气上涌,朗声道:“玉先生此言,未免太轻贱自己了!”
玉楼春眯起眼:“哦?方少侠有何高见?”
方多病正色道:“我知道女宅的姑娘们来此,各有缘由,或许是为求财。可无论是主是仆,做人相处,总该带些情份,讲些尊重。若玉先生视人如玩物,丝毫不懂珍惜,只怕在他人眼中,玉先生也仅仅是个会呼吸、能走动的钱袋子罢了。这难道不是轻贱自己么?”
他话音落下,席间一片寂静。众女纷纷偷眼看向方多病,目光复杂。
清儿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玉楼春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压下不快,挤出一丝笑容:“方少侠年纪轻轻,见识却不凡。玉某受教了。”
他转向碧凰,语气恢复如常,“碧凰,让姑娘们舞起来,好好回报方少侠的这番‘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