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大典的晨雾裹着松针的腥气漫进药王庙山门时,苏锦言正垂着头,素麻的药衣下摆沾着露水,随着脚步轻扫过青石板。
她肩头的檀木药箱压得肩胛骨发酸——不是因为沉,是箱底夹层里那卷《灵枢残卷》硌得慌,像母亲临终前攥着她手腕的温度,一下下叩着她的骨缝。
“供药使女,止步。”岗哨的守卫矛尖挑开她的衣袖,铁刃擦过腕间那圈翡翠玉镯,冷得她指尖微蜷。
她垂眸盯着对方靴底沾的泥——和昨日后山林间的红土一个颜色,说明巡防换了班次。
很好,新换的守卫没见过她昨日试路时的模样。
袖中铜铃突然轻颤,震得她手背发麻。
是小竹的感应粉末在发烫。
她知道,脚下三尺的青石板下,正涌动着毒脉的腐臭——前世她就是在这祭坛里,被嫡姐推进毒池,看着自己的血把池水染成妖异的紫。
“查完了?”她抬眼时已换上怯懦的笑,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奴、奴还要给祭司大人送醒神汤......”
守卫的目光扫过她腰间挂的药葫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苏锦言刚迈出两步,突然踉跄撞上岗哨木栏,腕间玉镯“当啷”磕在木头上——这是她和秦九约好的暗号。
三个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她袖中银针已挟着内劲破空而出,精准点中他们的肩井、曲池、委中三穴。
“噗通”、“噗通”、“噗通”。
三个大活人像被抽了筋骨的麻袋,软倒在地。
苏锦言弯腰整理药箱,指尖在青石缝里快速一按——定位香粉顺着指缝渗进地缝,是用夜明砂混着萤火虫磷粉调的,能在暗夜里发出淡绿的光。
“阿姐?”
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唤声。
苏锦言脊背一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嫡妹苏明珠——前世就是这丫头举着火把,笑着看毒池里的她被腐蚀成白骨。
她转身时已换了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药箱带子在掌心勒出红痕:“二、二妹妹怎的来了?”
苏明珠穿着掐金丝的海棠红襦裙,腕上金镯晃得人眼晕:“我替母亲来查供药使女,听说有人往醒神汤里掺了曼陀罗?”她突然掀开药箱,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药包,最后落在最上层的青瓷药罐上。
苏锦言心跳如擂鼓——药罐里装的根本不是醒神汤,是她用三年时间培育的“解厄草”汁液,能中和毒脉里的腐毒。
但此刻她面上却浮起慌乱的哭腔:“奴、奴不敢......”
“不敢?”苏明珠抓起药罐就要掀盖,指腹却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尖叫着缩回手,见指尖沁出一滴血——药罐边沿不知何时多了圈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是苏锦言方才撞岗哨时悄悄布下的。
“贱蹄子敢暗害我!”苏明珠扬手要打,却见山门外传来马蹄声。
她恶狠狠瞪了苏锦言一眼,转身跑向仪仗:“等我禀了母亲,看你怎么死!”
苏锦言望着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的今天,她也是这样被苏明珠推到祭司面前,说她意图毒害主母。
而祭司......她抬眼望向祭坛深处,那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腐肉味,混着檀香,像极了前世毒池里泡烂的尸身。
祭坛地宫的青铜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时,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毒池泛着幽绿的光,透明的婴儿悬浮在池心,身上缠着的青铜锁链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
白袍祭司背对着她,枯瘦的手按在玉髓上,声音像刮过石板的刀:“第七十九味药引,到了。”
“你要的不是药引。”苏锦言的声音冷得像冰锥,“是千人怨念养的毒婴,是拿活人当肥料的邪术。”她掀开药箱,露出箱底那口青铜小鼎,“你可知,这鼎里装的是《灵枢·逆经图》的火?”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鼎身的符文上。
地宫突然响起古老的吟唱,像是从地底下涌出来的,又像是刻在她骨头里的——是母亲临终前在她耳边哼过的调子,是《灵枢残卷》里被烧掉的最后一页。
“你......你怎么会逆经咒!”白袍祭司转身,脸上的人皮面具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当年那女人烧了残卷,原来......”
“原来她烧的是假的。”苏锦言盯着他脸上的裂痕,想起前世母亲被拖去柴房时,塞给她的那卷染血的残页,“她用命换我活着,就是要我来烧了你们的祭坛。”
山顶的小竹突然踉跄了一下。
她跪在巨石上,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能清晰感觉到地宫底下的能量像煮沸的汤——苏锦言的血引动了逆经咒,毒脉里的腐毒正在疯狂反扑。
她咬着唇扯下腰间的红旗,对着山外的方向拼命挥动。
山外的萧无衍正握着剑柄,指节发白。
他望着山顶那抹晃动的红,喉结滚动:“破门。”身后的亲卫举起撞木,“轰”地撞开了药王庙的侧门。
他跟着冲进去时,靴底碾过一片淡绿的光——是苏锦言撒的定位香粉,像她留在人间的星子。
地宫里的苏锦言感觉有暖流从心口涌上来。
她知道是鼎娘带着灵枢堂的弟子在诵《归元返真诀》,那些她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此刻突然在脑海里连成完整的一卷——是母亲当年没来得及教她的《青囊残篇》第三卷。
“去他娘的新世之种!”她纵身跃下毒池边缘,腕间玉镯“咔”地裂开道缝——是母亲的魂在护着她。
她割开手腕,血珠落进毒池,哼起母亲教的《安魂谣》:“小婴睡,莫怕黑,阿娘掌灯接你回......”
绿莹莹的毒液开始翻涌,像被火烤化的蜡。
透明婴儿突然睁开眼,原本浑浊的眼珠慢慢清亮,发出婴儿特有的啼哭。
白袍祭司尖叫着扑过来:“你毁了我的心血!”苏锦言反手三针,分别扎中他的肩贞、天突、气海,看着他像被抽了线的木偶,软软倒在地上。
“你的心血?”她踩着他的手背,低头看着他面具下的脸——竟是林府的大管家!
前世她就是被这老东西推进毒池的,“你该问问那些被你扔进来的孩子,他们的心血在哪。”
“轰——”地宫顶部突然落下碎石。
苏锦言抬头,见萧无衍裹着浓烟冲进来,玄色大氅上沾着血,剑刃还滴着守卫的血:“苏锦言!”
她想笑,却眼前一黑。
最后一刻,她看见萧无衍冲过来的身影,像座山;看见被救出的婴儿被秦九抱在怀里,小拳头攥着他的衣襟;还看见地宫深处,那口青铜小鼎里的火,正“轰”地烧起来,把所有的邪术、谎言、腐烂的过去,都烧成了灰。
山外的马车里,萧无衍把苏锦言轻轻放下。
她的脸白得像纸,腕上的玉镯碎成几瓣,沾着血。
他伸手要替她理乱发,却见她睫毛颤了颤,低低唤了声:“娘......”
浓烟还在往天上涌,像条黑龙。
萧无衍望着那烟,又望着怀里的人,突然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我答应你,等你醒了,我们去看清明。”
马车外,传来百姓的欢呼声。
有人举着油灯跑过,火光映在车窗上,像落了满车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