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在脸上带着刺骨寒意。
北苑外的芦苇荡早已被霜雪覆盖,枯黄的茎秆间伏着数道黑影。
远处水面上浮起一层薄雾,与绿色荧光交织成诡谲图景——那是杜仲和小蝉点燃的熏香,在湿气中悄然显形,如同鬼火引路。
苏锦言立于堤岸高处,一袭素色斗篷裹身,发丝被风吹得微乱,却丝毫未动她眸中的冷峻。
她手中攥着那张星图残卷,指尖划过水脉走向的标记,指节泛白。
小满带回的消息虽断续含糊,但足够她拼出真相:东宫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们怕我们生疑,反而提前。”她低声自语,声音几近风声,“可他们忘了,我本就不打算等到冬至。”
萧无衍就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玄色大氅垂地,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眼底掠过一丝审视。
他来得极快,几乎是接到密信便破夜而来,连亲卫都只带了秦九一人。
“你确定是今夜?”他的声音低沉,像压着雷霆的云层。
苏锦言没有回头,只将地图摊开在石台上,以一块青石压角。
“星象偏移,潮汐反常,水位将在子时降至最低。这种时候走水道运货,既能避哨船耳目,又能借暗流推送重物。”她指尖点向河道转折处,“而这里,是唯一能承载大型木箱进出的暗渠出口。”
她抬眸看他,月光映入她眼中,竟似淬了毒的银针:“若这批‘药人’与密函入京,不出三日,朝中七名御史便会暴毙,继而东宫便可借‘疫病传染’之名,清洗所有异己。你说,我们还能等吗?”
萧无衍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不怕打草惊蛇?”
她轻笑,唇角扬起一抹近乎锋利的弧度:“我就是要它惊。蛇藏得太久,反倒让人忘了它有毒。”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水面浮现出三点红灯,呈品字排列,缓缓逼近。
船身漆黑,无旗无号,像一头从冥河爬出的恶兽。
李公公佝偻着背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是东宫死士的信号……那些箱子,封口用的是朱砂混汞泥,防虫防潮,专为运送活体所制。搬运工全是‘傀行散’控神者,神志尽毁,唯命是从。”
苏锦言眼神一凛。
药人——以活人为药材培育容器,抽取精血炼制奇毒或秘药,此术早被朝廷明令禁止。
可她母亲当年正是因查到苏家勾结东宫做此勾当,才遭灭口焚尸。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意让她更加清醒。
“通知秦九,按计划行事。”她冷冷下令。
与此同时,水下早已布下杀局。
秦九率领的八名暗卫皆精通潜游,身披油布防水衣,口衔铜管呼吸,在闸口下方悄无声息地潜行。
他们发现暗槽已被开启,水流湍急,显然刚有人通过。
而在出口内侧,果然设有隐蔽铁栅,用于拦截追踪者。
但他们没料到的是——苏锦言早有准备。
铁网早已预埋,此刻缓缓升起,卡死通道;更致命的是,火药包已被安置于支撑柱内侧,引线经防水蜡封处理,只待一声令下。
子时初刻,黑船靠岸。
十余口密封木箱被抬下,每一只都沉重异常,搬运工动作僵硬,面戴青铜面具,行走时脚步一致,宛如提线木偶。
交接地点设在废弃码头旁的破庙前,一名黑袍人负手而立,看不清面容,却周身透着阴冷气息。
就在最后一箱落地的刹那——
一声巨响撕裂寂静!
闸门上方山体猛然崩塌,泥石如洪流倾泻而下,轰然砸入水中,激起数十丈高的浪墙。
原本畅通的出口瞬间被彻底封死,河水倒灌,形成漩涡急流。
船上众人顿时大乱。
有人试图跳水逃生,却被隐藏在水中的铁网缠住;有人拔刀欲砍,却发现两侧芦苇丛中已闪出无数黑影,弓弩上弦,寒光森然。
“伏兵!有埋伏!”
“快撤!护住箱子!”
叫嚷声未绝,两侧箭雨骤起,精准射向持械者咽喉、眼窝。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河面。
混乱中,那黑袍首领猛地抽出腰间短刃,直扑最近的一口铁箱——箱体并非木质,而是铸铁打造,上有复杂锁扣与符文铭刻。
他手中火折刚亮,一道破空之声倏然袭来!
咻——
一支细小药箭精准射中火折,火星瞬间熄灭。
岸边,杜仲收起袖中机关弩,脸色苍白却坚定。
苏锦言缓步走来,足踏泥泞而不染,目光落在那口铁箱之上。
也不是什么密函。
而是足以掀翻整个京城的秘密——
她缓缓蹲下,指尖抚过箱面冰冷的纹路,声音轻得仿佛呢喃:
“娘,我找到了。”第33章 她提前炸了闸,水里捞出铁箱(续)
轰鸣余音未绝,硝烟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河岸残垣断壁间,黑衣尸首横陈,血水混着药液在泥泞中蜿蜒流淌,像一条条暗红的毒蛇,爬向夜色深处。
苏锦言站在那口铁箱前,指尖仍触着冰冷的符文铭刻,可心早已被烈火焚尽。
她早知东宫肮脏,却不知其恶竟至此——以活童为炉鼎,炼“寒髓引”这等逆天毒药;她更没想到,自己家族竟也深陷其中,成了这场人命买卖的帮凶!
“杜仲。”她声音极轻,却如刀锋出鞘,“去把其余箱子全都撬开。”
少年咬牙点头,从怀中取出特制铜锥,与小蝉合力撬动第二只铁箱。
随着“咔”的一声闷响,箱盖掀开,一股刺鼻腥腐之气冲天而起——里面赫然是同样浸泡在淡绿色药液中的孩童尸体,个个面色青灰,四肢僵直,胸口有明显穿刺痕迹,似曾剖心取髓。
第三箱、第四箱……无一例外。
每打开一只,便有一股死寂压上众人肩头。
连秦九这般久经沙场的亲卫,也不禁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这些孩子……最小的不过七八岁……”小蝉哽咽,眼泪无声滑落。
苏锦言没有哭。
她的泪早在前世烧干了。
此刻她眼中只有冷光,像淬了冰的银针,一根根扎进这滔天罪证之中。
直到翻开《药人名录·丙字号》最后一页,看到那一行字——
“苏锦言,体质特异,宜作终试。”
她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滞。
原来如此。
母亲因追查药人案被害,而他们不仅要灭口,还要将她的女儿继续投入炼药炉中,做那所谓的“终试载体”。
什么将门之后、庶女身份,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一具适合炼药的皮囊罢了。
“林氏……”她唇齿间挤出三字,满是杀意,“你招工三年,骗了多少人家骨肉?又喂了多少次东宫的毒炉?”
就在此时,那名黑袍首领突然暴起,手中短刃划向最近的一只铁箱,显然是想毁掉证据!
他动作迅猛,几乎已触及箱角火绒。
但——
一道细小黑影破空而至,精准击中火绒,火星瞬间熄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仲收起袖中机关弩,脸色苍白如纸,却稳稳站着。
“姑娘说你会烧东西。”少年声音微颤,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所以我……一直瞄着你。”
苏锦言看了他一眼,眸底微动。
这孩子,是她从疫区捡回来的孤儿,天生嗅觉灵敏,能辨百草毒性,更是她亲手教出来的第一个药童。
如今,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躲在草堆里发抖的小乞儿了。
她轻轻颔首,杜仲嘴角终于扬起一丝极浅的笑。
而这时,一阵沉重脚步踏碎残雪。
萧无衍来了。
玄甲未卸,长刀垂于身侧,刀尖滴血未干。
他一路破门斩敌而来,身后跟着数骑精锐铁卫,人人披甲执锐,气势如虎。
那些尚未断气的黑衣死士见状,纷纷跪地请降。
他一步步走到苏锦言身边,目光扫过满地铁箱与尸体,神色未变,可周身杀气却浓得化不开。
“全部押回。”他冷冷下令,声音如寒霜覆地,“连人带箱,直送大理寺。沿途设三重封锁,擅近者,杀无赦。”
秦九抱拳领命,立即调派人手。
萧无衍这才转头看向苏锦言。
她依旧蹲在那口铁箱旁,手指正轻轻抚过一具孩童手腕内侧的细微刺青——一个极小的“苏”字,若非仔细查验,根本难以察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说。
她缓缓起身,斗篷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意味着林氏打着苏府旗号,在民间招募‘药田帮工’,实则诱骗贫户子女,尽数卖予东宫。”她冷笑,声音低哑却锋利,“我母当年查到的线索,不是虚妄,而是真有人命链条,贯穿内宅与东宫!而这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用血写成的供状!”
风卷残雪,吹动她鬓边碎发。
她抬头望向北苑深处,那里曾是她童年唯一能自由行走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藏污纳垢的坟场。
“娘……”她低声呢喃,从怀中取出那只断裂的玉镯碎片——那是母亲临终前攥在手中的遗物,也是她重生归来后一直贴身携带的念想。
她将碎片轻轻放入一只空箱中,仿佛安放一段沉冤。
“他们想把你女儿也做成药人……可惜。”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悲痛,唯有彻骨寒意与燎原之火,“这次轮到我来炼药了。”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马蹄疾驰之声。
京城方向灯火未眠,仿佛预感到了风暴将至。
萧无衍静静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轻轻一揽,挡在自己身后。
“接下来的事,不必你亲自涉险。”他声音低沉,“我会让真相,血债血偿。”
她没反驳,只是默默点头。
可两人都知道——这一夜揭开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归途中,马车颠簸前行。
窗外寒风呼啸,车内烛火摇曳。
苏锦言靠在角落,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翻阅《药人名录》中的每一个名字、每一笔交易记录。
她记得谢景行的笔迹——东宫太子,温文尔雅,仁孝天下,可在这些密档上,他的画押却透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还有那些药材流向、试验周期、毒性反应记录……一切线索都在指向更深的阴谋。
她必须尽快破解“寒髓引”的配方,找出解法,更要查明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而就在此时——
萧无衍突然眉头一皱,身形微晃。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指节泛白,额角悄然渗出冷汗。
一股诡异的寒流自丹田逆冲而上,如万针穿脑,经脉寸寸欲裂!
他牙关紧咬,强运内力压制,脸上却依旧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苏锦言睁眼瞥见,心头一紧:“你怎么了?”
“无事。”他淡淡道,声音却比平日更低了几分,“旧伤复发。”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针,藏于指尖。
——这男人,从来不说真话。
但她知道,有些伤,不会无缘无故发作。
尤其,是在碰过那本染血名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