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银行隔间里，自热火锅“嗡嗡”的加热声像微型引擎在轰鸣，麻辣牛油的霸道香气蛮横地挤占着狭小空间。陈小乐盯着垃圾桶里那两个冒白汽的塑料盒，喉结滚动，一半是饿的，一半是吓的。
“热…热心邻居？”他声音发颤，手指神经质地抠着Atm机冰冷的边缘，“这邻居是鬼吧？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还…还知道我喜欢麻辣牛油锅配无糖可乐？”
周默没说话，眼神锐利如刀，快速扫视着隔间内外。玻璃门外，街道寂静，路灯昏黄的光晕里连只野猫都没有。他猛地弯腰，捡起地上一个被踩扁的烟盒，三两下拆开，撕下硬纸板，小心翼翼地去拨弄垃圾桶里的自热火锅盒。
“默哥！别动！”陈小乐差点跳起来，“万一有炸弹……”
“要有炸弹，刚才加热时就该炸了。”周默声音低沉，用纸板边缘慢慢撬开一个盒盖。滚烫的蒸汽“噗”地冲出来，带着浓郁的香料味。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食材包、粉条、底料，还有一包印着“卫龙”标志的大面筋辣条，压在蔬菜包下面。另一个盒子也是同样配置。
没有窃听器，没有追踪器，就是两份普普通通、正在加热的速食火锅。唯一的异常，是那份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匿名订单”和定位。
“是示威。”周默直起身，扔掉纸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告诉我们，他们随时能摸到我们鼻子底下。蜂巢…或者那个‘热心邻居’。”
陈小乐看着那翻滚的红油汤底，肚子叫得更响了，但一点食欲都没了，只觉得胃里像塞了冰块。“那…那这火锅…吃还是不吃？”
“吃个屁！”周默没好气地低吼，“扔这儿！走！”他最后警惕地看了眼门外，拉着一步三回头的陈小乐，迅速消失在Atm机隔间外的夜色里。垃圾桶里，两盒无人认领的火锅兀自沸腾着，热气氤氲，像两个无声的嘲讽。
***
接下来的两天，风声鹤唳。宠物店暂时不能回，“红眼”标记的阴影笼罩不去。周默、陈小乐和林柚挤在老K那个被烧得只剩半边顶棚、弥漫着焦糊味和机油味的破车间里。老K对着几块抢救出来、烧得变形的电路板唉声叹气，手里那把锉刀都快磨出火星了。
“狗日的蜂巢！狗日的母巢！”老K把锉刀狠狠摔在油腻的工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老子攒这点家当容易吗？全他妈喂了火神爷！现在连个像样的干扰器都凑不出来！”
林柚盘腿坐在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椅子上，面前摊着三台屏幕不同程度碎裂的笔记本。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母巢安防的漏洞坐标拿到了，但步进间隙只有0.5秒，没有强力的瞬时干扰器，冲进去就是送死。蜂巢那边又盯得死紧，连点外卖都提心吊胆……”
“别提外卖！”陈小乐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临时鼠笼里的金元宝添水，闻言手一抖，水洒了一地。小家伙不满地“吱”了一声。“我现在听到‘外卖’两个字就头皮发麻！昨天小乐去巷口买煎饼，那摊主多问了一句‘要加辣条吗’，我差点以为又是暗号，腿都软了！”
周默靠在一堆废弃轮胎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疲惫和压力像无形的铅块压在身上。突破口有了（疗养院东南角的步进间隙），工具没了（老K的装备），敌人还在步步紧逼（蜂巢的追踪和母巢的防御升级）。僵局，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僵局。
“得想办法搞钱，搞材料。”周默睁开眼，声音沙哑，“老K要重建设备，柚子你需要新的服务器资源做模拟攻击推演，情报网也需要活动经费。坐吃山空，我们撑不了几天。”
“钱？”老K嗤笑一声，指着周围黑乎乎的废墟，“你看我这破车间像能下金蛋的样子吗？柚子那小客服的工资，够买几块高端芯片？”
林柚苦着脸：“别提了，这个月工资刚扣完迟到费和客服差评罚金，就剩三位数了。”
陈小乐挠挠头：“我店里还有点流动资金，但进货都压着呢，而且现在店被盯着，大额取现怕暴露……”
车间里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他们要对抗的是两个庞然巨物般的科技怪物。
就在这时，林柚放在砖头上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而是无数App推送的提示音汇聚成的“嗡嗡”声浪。她疑惑地拿起手机解锁，只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圆了。
“卧槽！”林柚一句粗口爆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什么情况？！”
“怎么了？”周默立刻警觉。
“辣条！是辣条！”林柚把屏幕转向众人，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屏幕上显示着本地最大的社区团购App“蜂巢优选”的首页。往常推送生鲜打折、日用品促销的位置，此刻被一片刺目的红色霸占：
＞ 【卫龙大面筋辣条！战略储备物资！限时限量抢购！】
＞ 【每人限购5包！库存实时更新！】
＞ 【价格：￥9.9\/包（原价￥3.5）】
＞ 【倒计时：2小时59分！】
下面配图是堆积如山的红色辣条包装袋，视觉冲击力极强。
“疯了吧？九块九一包辣条？金子做的？”陈小乐凑过来看，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还战略储备物资？这文案谁写的？脑子被门夹了？”
“不止！”林柚手指飞快滑动，“你们看这个！”她点开一个本地生活论坛的帖子，标题耸人听闻：
＞《惊！全城辣条断货！黑市价格飙升！小卖部老板哭晕在仓库！》
帖子里图文并茂：超市货架上，“卫龙”、“麻辣王子”等主流辣条品牌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价签孤零零挂着。配图里一个小卖部老板蹲在空纸箱旁，表情绝望。下面跟帖全是抱怨：
＞【跑遍三家超市，一根辣条毛都没看见！】
＞【学校门口小摊都涨到十五块一包了！还抢不到！】
＞【我儿子闹一天了！没辣条不写作业！蜂巢优选搞什么鬼？】
＞【听说有黄牛在扫货！一车一车拉！】
“还有这个！”林柚又点开一个短视频App，热门推送里赫然是几个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的人，在昏暗的巷子里进行着交易。一包包红色辣条在手中快速传递，收钱的动作干脆利落。视频标题更离谱：
＞《辣条黑市实拍！新硬通货诞生！暗号：要微辣还是变态辣？》
“噗……”老K刚灌进嘴里的一口凉水全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咳咳…暗…暗号？辣条？还他妈分微辣变态辣？这世界魔幻了？！”
周默的眉头却越拧越紧。他夺过林柚的手机，快速翻看着各种信息碎片。超市断货、蜂巢优选高价限量、黑市交易、隐秘暗号……这些看似荒诞的现象背后，隐隐透着一股极其熟悉、却又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操盘痕迹。
“不是魔幻…”周默的声音冷得像冰，“是人为操控！有人在利用辣条这种不起眼、但流通量巨大、覆盖人群极广的‘小东西’，构建一套新的、隐形的信息传递和资源调度网络！‘辣条经济学’…蜂巢！”
他猛地想起宠物店后门那个诡异的蜂巢外卖，还有里面那包压在蔬菜下的“卫龙”辣条！那不是巧合！那是提示！是宣告！
“操控辣条市场？”林柚难以置信，“就为了发暗号？成本也太高了吧？”
“成本？”周默冷笑，指着屏幕上蜂巢优选那个九块九的辣条页面，“对他们来说，抬高点价格，制造点恐慌，控制一下货源流向，成本几乎为零！但效果呢？现在全城所有买辣条、卖辣条的人，都成了他们潜在的信息节点！一句‘要微辣还是变态辣’，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出现，传递的信息量可能比加密电台还大！而且极其隐蔽，混在正常的交易和抱怨里，谁能察觉？”
车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金元宝啃磨牙棒的“咔嚓”声格外清晰。一股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椎爬上来。把日常零食变成情报工具？这思路太刁钻，太…蜂巢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陈小乐的声音带着哭腔，“总不能以后都不吃辣条了吧？”
“不吃？那不正中下怀？”林柚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光芒，带着点被逼急了的疯狂，“他们能搞‘辣条经济学’，我们就不能搞‘零食对冲’？”
“啥？”老K和陈小乐异口同声，一脸懵逼。
“发行我们自己的‘货币’！”林柚语速飞快，抓起一支笔在烧黑的墙面上画起来，“蜂巢用辣条当锚定物制造通胀和恐慌，我们就用另一种流通广、价值相对稳定、而且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东西来对冲！”
她画了一个简易的菊花图案。
“菊花茶！那种玻璃瓶装的，带拉环盖的！满大街小卖部、奶茶店、甚至公厕小卖部都有卖！一块五到两块一瓶，价格稳定，瓶盖本身就有收藏和‘再来一瓶’的博彩属性，群众基础深厚！”
“柚子…你…你要用菊花茶瓶盖当钱？”陈小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不是当钱！是当‘凭证’！当‘菊花币’！”林柚越说越兴奋，“我们设计一套简单的图案密码，刻在瓶盖内侧！不同的花纹组合代表不同的信息碎片——比如一个波浪线加个点，代表‘安全’，三个叉代表‘危险’，一个圈代表‘集合点’！然后，发动群众！”
“发动群众？”周默若有所思。
“对！发动最不起眼，但数量最庞大，对零食价格变动最敏感，也最有‘商业头脑’的群体——”林柚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小学生！”
老K张大了嘴，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
“小学生？”周默挑眉。
“没错！”林柚用力点头，“想想看！哪个小学生没为集卡、换弹珠、收集瓶盖‘再来一瓶’疯狂过？哪个学校门口没有几个零食交换的‘地下小市场’？蜂巢搞辣条通胀，辣条成了奢侈品，小学生手里的零花钱买不起辣条了，怨气冲天！这时候，我们提供一种新的‘硬通货’——‘菊花币’！告诉他们，收集带有特殊花纹的菊花茶瓶盖，不仅能互相交换小玩具，攒够一定数量，还能在指定的‘秘密商店’（比如小乐店里某个隐蔽角落）兑换…真正的辣条！或者干脆面！或者他们任何想要的小零食！”
“用瓶盖换辣条？”陈小乐眼睛也亮了，“这…这好像能行！那些小祖宗为了口吃的，能把学校翻过来！”
“重点不是换零食！”林柚强调，“重点是，在收集、交换这些‘菊花币’的过程中，我们的信息密码，就会像病毒一样，在他们自发形成的‘零食交易所’里无声无息地流通开！蜂巢能监控网络，能监听电话，他们还能监控全城小学生课间交换瓶盖吗？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成小孩过家家！”
“高！实在是高！”老K一拍大腿，兴奋得秃头都泛着红光，“柚子！你这脑子不去华尔街割韭菜真是屈才了！用小孩的零食游戏对抗蜂巢的金融暗战！这他妈叫…叫什么来着？降维打击！对！降维打击！”
周默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丝。他看着墙上那个简陋的菊花图案，仿佛看到了无数不起眼的瓶盖，在孩子们的小手里传递，编织成一张蜂巢无法触及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情报网。
“细节。”周默言简意赅，“瓶盖图案密码要简单易记，不能复杂。‘秘密商店’的兑换点要绝对安全隐蔽，流程要自然，不能引起大人注意。第一批‘菊花币’投放要快，范围要广。”
“交给我！”林柚立刻坐到电脑前，“图案密码我马上设计！就用点和线组合，模仿最简单的基础电路符号！小乐，你路子野，认识批发冷饮的小老板多，想办法用最快速度，把第一批‘加密’瓶盖混进正规渠道的菊花茶里，重点投放到学校周边的小卖部！”
“没问题！”陈小乐拍着胸脯，“我二舅他小姨子的表弟就在饮料批发市场蹬三轮！保证明天就让带‘暗号’的菊花茶铺满全城小学门口！”
“老K，”周默看向还在兴奋搓手的老工程师，“你手最巧，想办法弄点简易的、能快速拓印瓶盖内侧图案的小工具，像那种按一下就能留印的…呃…玩具印章？方便孩子们‘验证’和‘交易’时使用。”
“小意思！用橡皮刻几个模子就行！保证让那帮小崽子玩得飞起！”老K满口答应。
行动力爆棚。破败的车间里，焦糊味似乎都被一种新生的、带着荒诞希望的气息冲淡了。
***
三天后，东城区“向阳小学”后门，一条被称作“零食一条街”的小巷。
往日里，这里最火爆的是卖辣条和干脆面的摊位。但今天，气氛诡异。卖辣条的摊主老王愁眉苦脸，摊位前挂着的“卫龙大面筋”牌子下，标价已经用涂改液改成了触目惊心的“￥15\/包！”，但问津者寥寥无几。几个小学生扒在摊位前，看着那昂贵的红色包装袋，咽着口水，小脸上满是渴望和沮丧。
“太贵了…我一周零花钱才十块…”
“我妈说辣条是垃圾食品，不让我买了…”
“蜂巢优选都抢不到…黑市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卖冷饮兼文具的小摊前，却围满了兴奋的小脑袋。摊主是个笑眯眯的老大爷，他面前摆着几箱玻璃瓶装的菊花茶。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他摊位上竖起的一块简陋小纸板，上面用彩色水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 【“菊花币”交易所 今日开业！】
＞ 规则：
＞ 1. 购买菊花茶，瓶盖内侧有特殊花纹者即为“菊花币”！
＞ 2. 不同花纹组合价值不同！（见下方“密码表”）
＞ 3. 凭“菊花币”可兑换：小辣条、干脆面、泡泡糖、玻璃弹珠等！
＞ 4. 支持“菊花币”之间自由交易！
＞ （附：简易“验钞”印章免费使用！）
纸板下方贴着一张手绘的“密码表”，画着各种简单的点和线组合，旁边标注着“1号币”、“2号币”、“5号币”等字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之前抱怨零花钱不够的那个），迫不及待地掏出一块五毛钱：“爷爷！来瓶菊花茶！”他拧开瓶盖，顾不上喝，立刻把瓶盖内侧凑到摊位上一个固定好的、沾着红色印泥的小橡皮印章上，用力一按！
瓶盖内侧的凹痕在纸上清晰地拓印出一个图案：一个点旁边连着一条短横线。
“是‘1号币’！”小男孩兴奋地大叫，对照着密码表，“爷爷！换一包小辣条！”他指着旁边一小包印着“唐僧肉”标志的迷你辣条。
“好嘞！”老大爷笑呵呵地收下瓶盖，递过小辣条。
“哇！真的能换！”周围的小孩瞬间炸锅了！
“我也要！我也要菊花茶！”
“快看！我的是两个点！是‘2号币’！能换包大的！”
“我用两个‘1号币’换你一个‘2号币’行不行？我想攒够‘5号币’换那个会发光的悠悠球！”
“成交！”
巷子里瞬间沸腾了。买菊花茶、开盖、拓印图案、对照密码表、兴奋地兑换零食或者互相交易瓶盖……一套自发的、充满童趣却又暗藏玄机的“金融体系”在向阳小学后门蓬勃兴起。辣条通胀带来的阴霾，被“菊花币”兑换小零食的快乐冲得七零八落。收集和交换瓶盖本身，成了一种风靡校园的新游戏。
没人注意到，那些被孩子们争相传看、交易、拓印的瓶盖内侧，那些简单的点和线组合，正悄然无声地传递着周默他们需要散播的加密信息：
一个波浪线加个点（安全）——某处监控盲区坐标。
三个叉（危险）——蜂巢巡逻队加强区域。
一个圈（集合点）——新的临时联络位置。
信息，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借着孩子们追逐零食的快乐之风，飘向城市隐秘的角落。
***
老K的破车间里，气氛截然不同。
周默、林柚和陈小乐围着一台屏幕闪烁的旧显示器。上面是林柚编写的简易监控程序，正通过几个“秘密兑换点”摊主的非智能手机（老K做了点手脚），实时收集着“菊花币”流通的图案数据流。
“看！‘安全’信号从城东的向阳小学传到城西的育才小学了！只用了两节下课时间！”林柚指着屏幕上一条快速移动的标记线，兴奋地挥了下拳头，“效率比我们之前用加密电台高多了！而且完全零成本！”
“小崽子们积极性是真高！”陈小乐也乐了，“我二舅说，他批发的带‘暗号’的菊花茶半天就卖断货了！小卖部老板都纳闷，这破茶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周默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他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菊花币”流动的光点，像看着一片充满生机的星图。生活化的智慧，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撬动着冰冷的科技铁幕。
“嗡嗡——”
周默口袋里那台加密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信息弹出，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 【辣条期货崩盘在即。“菊花币”很有趣，但小心通胀。游戏升级了。 — 热心邻居】
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操！”老K骂了一句，“那阴魂不散的家伙！”
林柚脸色发白：“他…他知道我们在用‘菊花币’？还警告我们小心通胀？什么意思？”
周默盯着那条信息，眼神锐利如鹰。他拿起桌上一枚刚从“秘密兑换点”回收的“菊花币”瓶盖，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查看内侧的点和线图案。突然，他的手指在瓶盖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上顿住了。
那不是他们设计的密码花纹。
那是一个针尖大小、近乎完美的微型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