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地下霉味、消毒水刺鼻气息，以及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浓重得化不开的啮齿类动物特有的腥臊气。这味道顽固地盘踞在疗养院地下泄洪道污浊的空气里，像一块浸透了油脂的破布，死死糊在人的口鼻上。
周默捏着鼻子，手电筒的光柱在布满油污和水渍的水泥管道壁上焦躁地来回扫射。光束尽头，一片深邃的黑暗里，某种密集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正由远及近，如同无数细小的砂砾在铁皮桶里疯狂滚动。那声音粘稠地贴着地面爬过来，钻进耳朵眼儿里，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动静……”陈正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他手里的强光警用电筒稳稳照着前方声音传来的方向，光束微微颤抖，“比我去年端掉的那个郊区地下赌场里发现的‘耗子窝’规模，恐怕还要壮观十倍不止。疗养院底下养这玩意儿？他们是想改行开啮齿类主题公园还是怎么着？”
旁边的老K没吭声，布满老茧的手指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他那台被拆得只剩下骨架、外壳上还印着“格兰仕微波炉”字样的“便携式信息素扩散器”上飞快地拨弄着几根颜色可疑的电线。焊锡的焦糊味顽强地穿透了周围的腥臊气。他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吐槽：“壮观？呵，待会儿它们扑上来啃你脚脖子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壮观’了！这扩散器还差最后一点……林丫头，你那边那个信号接收‘美容仪’调试好了没？别等会儿我这‘香水’喷出去了，你那‘鼻子’闻不着！”
林柚蹲在稍靠后一点的位置，膝盖上摊开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里面塞满了裸露的电路板和缠绕的导线。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粉红色的、形似瘦脸美容仪的玩意儿——只不过顶上焊接着一个造型狰狞的、由几根旧收音机天线改造而成的信号增益器——连接到盒子的主板上。闻言，她头也不抬，手指灵巧地拧紧一颗螺丝，语速飞快：“快了快了！K叔您别催，您那微波炉牌‘香水瓶’能顶住三分钟稳定输出就不错了！默哥，小乐那边呢？他的‘特攻队’到底靠不靠谱？这声音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光束猛地晃动了一下，照向旁边一个更深的检修口阴影处。陈小乐就蹲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被改装过的宠物外出笼，笼子里，一只肥硕的金丝熊仓鼠正扒着栏杆，小鼻子在空气里急促地翕动，黑豆似的小眼睛在强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通人性的、紧张又兴奋的光芒——正是宠物店“毛茸茸星球”的镇店之宝，金元宝。
“来了！”陈小乐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的亢奋。他从随身那个印满了卡通仓鼠的帆布工具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喷雾瓶，瓶子标签上手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毛茸茸星球·特调安抚喷雾（金元宝专享版）”。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呛得他直皱眉，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金元宝，别怂！该你和你未来的小弟们上场表演了！”他对着笼子低吼了一声，像是在给金元宝，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那声音越来越响、黑暗越来越浓的前方，用力按下了喷雾瓶的按钮。
嗤——！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在污浊的空气中炸开。那味道极其古怪，初闻像是某种廉价宠物饲料里过度添加的谷物甜香剂，甜得发腻；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冲脑门的、类似陈年奶酪混合着某种动物腺体分泌物的腥臊气息蛮横地顶了上来；最后，一丝若有若无、但极其尖锐的、类似于薄荷脑的刺激性气味收尾，强行在鼻腔里撕开一条通道。
这混合型的“香水”霸道无比，瞬间压过了泄洪道里原有的所有气味。周默只觉得鼻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发酵过度的宠物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陈正和老K也同时捂住了鼻子，老K更是直接骂出了声：“我滴个亲娘嘞！小乐你这玩意儿是生化武器吧？！”
然而，效果立竿见影。
前方那潮水般涌动的窸窣声，在“香水”喷出的瞬间，诡异地停滞了零点几秒。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那声音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充满攻击性的摩擦和奔跑，而是混杂了一种奇异的、带着疑惑和探寻意味的吱吱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毛刺的钩子，在黑暗中互相试探、交流。
“起作用了！”陈小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金元宝的信息素！它们在识别！在确认‘老大’的气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前方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涌动起来。手电筒的光柱猛地刺入那片黑暗的“潮水”——
那不是潮水。
那是鼠群。
成千上万的老鼠，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黑色洪流。它们的体型明显比普通家鼠要大上一圈，肌肉虬结，皮毛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油腻的灰黑色光泽。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们的眼睛，浑浊的暗红色，如同熄灭的炭火，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生物的灵动或情绪，只有一种被程序驱动的、冰冷的、饥饿的专注。它们拥挤着，摩擦着，爪子刮过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目标明确地向着周默四人所在的位置涌来！那股混合着腐烂与消毒剂的气味瞬间浓烈到令人窒息。
“跑！”陈正厉声大吼，身体本能地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但他知道，面对这鼠群的海啸，那玩意儿跟牙签没什么区别。
“跑个屁！跑得过四条腿的吗？”老K吼了回去，布满青筋的手猛地拍在自己那台微波炉改装的核心部件上，“给老子——开最大功率！喷！”
嗡——！
一股更加强劲、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毛茸茸星球特调香水”如同无形的气浪，从老K那台简陋的设备中狂喷而出，形成一道带着甜腻腥臊气味的屏障，狠狠撞向涌来的鼠群！
奇迹发生了。
冲在最前面，几乎已经要扑到陈小乐脚边的几只巨鼠，猛地刹住了脚步。它们高高昂起头，那对浑浊的暗红色眼睛死死盯住了陈小乐怀里笼子中的金元宝！金元宝也炸了毛，小身体紧紧贴在笼子角落，喉咙里发出高频的、威胁性的“嘶嘶”声。
领头的那只体型格外硕大的灰黑色鼠王，鼻翼疯狂地抽动着，似乎在空气中拼命捕捉着那股甜腻腥臊信息素的味道来源。它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锋利的爪子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它身后汹涌的鼠群也随之出现了混乱，前排的想往前冲，后排的似乎被信息素干扰，开始犹豫不前，吱吱的尖叫声汇成一片刺耳的噪音海洋。
“金元宝！上！”陈小乐看准时机，猛地将怀里的宠物笼向前推了半步，同时将那个喷雾瓶对准笼子里的金元宝又按了一下。一股浓缩的信息素精准地笼罩了这只肥硕的仓鼠。
“吱——！！！”
金元宝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嘶鸣！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命令感，瞬间压过了鼠群的嘈杂。它的小爪子扒拉着笼子门，黑豆眼死死瞪着那只鼠王，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悍不畏死的“王霸之气”。
那只灰黑色的鼠王，动作彻底僵住了。它浑浊的红色鼠眼死死盯着笼子里炸毛嘶鸣的金元宝，巨大的鼠头微微歪着，仿佛一台信号接收不良的老旧机器，内部正在发生剧烈的程序冲突。它身后的鼠群骚动得更厉害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之后，鼠王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低沉的咕噜声。它猛地调转身形，不再看向周默四人，而是朝着泄洪道侧壁一处被锈蚀的金属格栅疯狂地扑咬过去！那格栅后面，隐约可见闪烁着指示灯的复杂线缆和电路板。
“吱吱吱——！”
鼠王的命令清晰而狂暴。黑色的鼠群洪流瞬间改变了方向，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引导，汹涌地扑向那些覆盖着线缆和设备的墙壁、管道！啮齿类动物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啃噬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嘶鸣，密集地响起！金属格栅在无数尖牙利齿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塑料绝缘层被轻易撕开，铜线被咬断，细小的电路板碎片像黑色的雪花般纷纷落下。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电子元件气味。
“它们在……在拆家？”林柚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美容仪”接收器指示灯疯狂闪烁，显示着前方鼠群啃噬点传来的混乱电磁信号。
“不！”周默眼睛死死盯着鼠群的动作，大脑飞速运转，“它们在啃噬的目标……是这条泄洪道里所有带电的东西！传感器！照明控制线！还有……”他的手电光扫过前方不远处，那里是泄洪道的一个关键分岔口，中间隔着一道近三米宽、深不见底、底部流淌着浑浊油污和滋滋作响断裂电缆的检修沟壑！沟壑对面，就是通向蜂巢公司一个外围地下数据中继站的管道入口！“它们在清障！在为后面更重要的目标开路！或者……在架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那只鼠王再次发出尖锐的指令。只见几只格外强壮的老鼠，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硬生生从被啃开的设备外壳上，撕扯下几块边缘参差不齐、还连着电子元件和导线的电路板碎片！它们如同扛着盾牌的微型士兵，在鼠王的驱赶下，悍不畏死地冲向那道滋滋作响的电缆油污沟壑！
噗通！噗通！
扛着电路板碎片的老鼠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粘稠油污中，瞬间被淹没大半，只露出脑袋和背上扛着的“盾牌”。它们奋力地在污浊的液体中划动四肢，试图将电路板碎片推向对岸。后面的老鼠立刻跟上，有的跳下去充当“桥墩”，更多的则在沟壑边缘，用身体死死抵住那些被推过来的碎片边缘，防止它们被污浊的油流冲走。一块，又一块……沾满油污、闪烁着微弱电火花的电路板碎片被强行拼接、堆叠在一起，在滋滋作响的断裂电缆上方，形成了一座极其不稳定、不断有碎片塌陷滑落、又在鼠群疯狂填补下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鼠造浮桥”！
“我的老天爷……”老K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这匪夷所思又充满原始暴力美学的工程现场，“这帮耗子……真他娘的是基建狂魔转世啊！”
“是生物锚点指令在对抗疗养院的控制程序！”林柚盯着接收器上剧烈波动的生物电信号图谱，语速快得像爆豆，“小乐的信息素和金元宝的‘王霸之气’，让鼠群暂时把‘毛茸茸星球’当成了新的信息素源头！它们在服从新的‘群体意志’！这桥……虽然看着要散架，但理论上能过人！”
“理论个屁！等它们搭稳了黄花菜都凉了！”陈正一咬牙，警用手电的光束死死锁定那座由鼠群和电路板碎片构成的、在油污电光中不断摇晃的“桥”，“我先过！试试承重！”他身体微微下蹲，就要向前冲。
“等等！”周默猛地一把拉住他，手电光扫过“桥”的对面。在更深的管道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对面有东西！不止是老鼠！”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此刻——
嗡！
一股无形的、却带着强大压制力的低频脉冲，如同沉重的闷鼓，瞬间扫过整个泄洪道！空气似乎都随之震荡了一下。老K那台还在嘶嘶喷吐信息素的微波炉扩散器，指示灯猛地爆出一团火花，彻底熄灭了！林柚膝盖上接收器的所有指示灯瞬间熄灭，屏幕直接黑屏！
“干扰！强电磁干扰！”老K惊叫。
更可怕的变化发生在鼠群身上。
那只正在沟壑边指挥“架桥”的灰黑色鼠王，身体猛地一僵。它浑浊的暗红色鼠眼里，之前被金元宝信息素激起的些许混乱和服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被程序锁定的凶光！它猛地扭头，不再看向沟壑和对岸，而是将那双冰冷的电子眼，死死锁定了周默四人所在的位置！
“吱——嘎——！！！”
鼠王发出了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仿佛金属摩擦般刺耳变调的尖啸！这啸声带着一种绝对的命令和毁灭的意味。
正在奋力“架桥”的鼠群，如同被按下了开关，动作瞬间定格。下一秒，所有老鼠，无论是扛着电路板的“工兵”，还是在沟壑边抵着碎片的“力工”，齐刷刷地调转了头颅。成千上万双浑浊的暗红色鼠眼，如同地狱里点燃的鬼火，密密麻麻，冰冷地聚焦在周默、陈正、老K、林柚和陈小乐身上！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鼠群喉咙里发出的、充满攻击性的低沉嘶鸣，汇成一片死亡的浪潮。
“指令覆盖！”林柚脸色煞白，失声叫道，“它们被更高权限的指令强行覆盖了！目标锁定——我们！”
“还有我们的设备！”周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手电光下意识扫过地上老K那台冒着青烟的微波炉和林柚黑屏的接收器。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鼠群冰冷的注视，死死钉向泄洪道深处某个更高位置的、被厚重阴影笼罩的通风口栅栏。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光融为一体的红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黑暗中一只冷漠的眼睛。
“蜂巢……秦瞳！”这个名字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与此同时，那只鼠王再次发出了攻击的咆哮！黑色的鼠潮，裹挟着毁灭的气息，如同崩塌的堤坝，向着孤立无援的五人，汹涌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