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空气带着一股人造的、过于洁净的冰冷甜香，像把消毒水和廉价香水冻成了冰碴子再碾碎撒开。林柚穿着那身从后勤仓库“借”来的、略显宽大的淡蓝色技术工装，后背已经被冷汗洇湿了一小块。她推着一辆装着各种检测仪器（大部分是空壳或伪装）的工具车，走在光可鉴人的、铺着吸音材料的走廊里。心跳声在过分安静的空气中，像擂鼓一样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太安静了。连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吞噬。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只有门框上方细小的指示灯偶尔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这里是绿洲（oASIS）的核心区域——蜂巢最高层级的疗养院兼研究设施。能住进这里的，要么是手握重权的高管，要么是价值连城、脑子快被榨干的顶尖研究员。安保等级比蜂巢主控中心低不了多少。
她的目标，是走廊尽头那扇标注着“c-7 备用数据节点机房”的门。根据老K拼死扒出来的、残缺不全的旧结构图，这里有一条物理线路，理论上能绕过绿洲主防火墙，直连到“夜莺”项目的某个次级数据库。这是获取完整声波样本、解开谜团的唯一机会。
离c-7机房还有不到十米。林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的表情维持在一个“赶着去修故障但又不至于太着急”的技术员标准状态——带点小抱怨的麻木。她伸手去摸口袋里那张花了三小时伪造、几乎能以假乱真的门禁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禁感应区的前一秒——
“访客请止步。”
一个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声音不高，但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得如同炸雷。
林柚的心脏猛地一抽，瞬间停跳了半拍。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慢慢放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被打扰的不耐烦，缓缓转过身。
一个护士站在几步开外。她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白色制服，料子看起来柔软高级，一尘不染。最扎眼的是她左腕上佩戴的手环——不是普通员工那种黑色或灰色的塑胶带，而是通体覆盖着一种温润的、流动着淡淡金光的特殊材质，像液态金属凝固而成。金标护士。绿洲疗养院权限最高的内部监管者，据说直接对最高医疗理事会负责，拥有近乎临机决断的权力。
护士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平静地扫过林柚的脸、她不合身的工装、她推着的工具车。
“本区域正在进行设备维护，非授权人员禁止靠近。”护士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歉意，“请出示您的通行权限和维修工单。”
林柚感觉喉咙有点发干。她努力扯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技术员特有的那种“哎呀真麻烦”的笑容，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伪造的门禁卡，左手则假装在工具车杂乱的面板上摸索着（那里藏着一个伪装的平板，里面有一份精心炮制的电子工单）。
“不好意思啊护士小姐，”林柚让自己的声音带上点工作被打断的无奈，“我是后勤技术支援部的，接到通知说c-7机房的温湿度监控节点有点飘忽，让过来校准一下。”她晃了晃门禁卡，又低头在平板上点了几下，调出那份伪造的工单界面，屏幕朝护士的方向偏了偏，“您看，工单在这……”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心跳却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所有的演技都集中在脸上和声音里，祈祷着那金光闪闪的手环别出幺蛾子。
护士的目光在林柚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温和的笑容纹丝不动。她微微颔首，视线转向林柚递过来的门禁卡和工单屏幕。
时间仿佛凝固了。走廊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催眠般的白噪音。
就在林柚几乎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蜂鸣，从护士左手腕上那只金标手环内部传出！
与此同时，手环表面那温润流动的金色光芒，瞬间被刺目的、鲜血般的红光所取代！红光如同呼吸般急促闪烁，亮度足以在护士白皙的手腕上投下不祥的阴影！那红光没有任何警告或提示文字，就是纯粹的、刺目的警报！
林柚脸上的“歉意”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被识破了！怎么可能？！门禁卡和工单的伪造层级极高，理论上能骗过常规扫描！这金标手环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护士脸上那完美的职业微笑，在红光映照下，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冰冷的、确认猎物踩中陷阱的了然。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柚脸上，那温和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机质般的审视，如同手术刀。
“检测到高概率虚假陈述。”护士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公式化的惋惜，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林柚的耳朵里，“请保持原地不动，配合身份复查。安保响应已触发。”
“安保响应已触发”！
林柚的脑子“嗡”的一声！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绿洲的安保力量，尤其是针对内部异常的响应，速度远超蜂巢其他区域！最多三十秒，这条走廊就会被封锁，清洁组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就会出现！
怎么办？！硬闯c-7机房？门禁卡是假的，门根本打不开！而且护士就在面前！制服她？对方手腕上那玩意儿红光还在闪，鬼知道还有什么功能！暴露身份强行突围？在这迷宫一样的核心区，简直是找死！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工具车上。金标护士微微侧身，看似不经意地封住了她退回走廊的路线，那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手环正对着她。
死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不成调子的哼歌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的通风管道格栅里飘了下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气息不足的颤抖，调子古怪，歌词含混不清：
“小鸟儿…飞呀…飞不高…笼子的金丝…线儿牢…线儿牢…”
嗡…嗡…
护士手腕上那急促闪烁的刺目红光，在这哼歌声响起的瞬间，极其突兀地，像是信号受到干扰般，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闪烁的频率变得混乱，红光也暗淡了一瞬！
林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声音……这沙哑的、不成调的、带着某种熟悉韵律的哼唱……
是父亲！
是那个被蜂巢判定为“严重精神退化”、“不可逆转认知损伤”，被秘密关押在这座疗养院深处的父亲！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通风管道里？！他在唱什么？！为什么这声音能让金标手环的警报出现瞬间的紊乱？！
电光火石间，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劈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进林柚被恐惧冻结的大脑！
头顶的通风管道！
护士显然也注意到了手环的异常波动，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困惑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闪烁不定的红光，然后又警惕地抬头看向林柚，眼神更加锐利。
就是现在！
林柚的身体在大脑完全想清楚之前就动了！她猛地将沉重的工具车狠狠推向挡在身前的金标护士！同时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冲向c-7机房那扇紧闭的门，而是扑向走廊墙壁与天花板交接处、那个传出父亲哼歌声的通风管道格栅！
“站住！”护士的厉喝声失去了所有温和，冰冷刺骨。她敏捷地侧身躲开撞来的工具车，动作快得不像人类。那只红光闪烁的手环抬起，对准林柚的后背！
林柚根本不管身后！她眼中只有那个格栅！在扑过去的瞬间，她的右手已经从工具车下层一个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顶端带着强力吸盘的金属杆！这是她自制的、用来快速拆卸某些检修面板的工具！
吸盘“啪”地一声精准吸附在合金格栅边缘！林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拉一撬！
“嘎吱——！”
刺耳的金属变形声中，本就不算特别牢固的通风管道格栅被硬生生撬开一个豁口！一股混合着灰尘和冰冷气流的气味扑面而来！
“小鸟儿…翅膀…断了…”父亲那沙哑、断续的哼歌声，从黑暗的管道深处更清晰地传来，如同指引的魔音。
林柚没有丝毫犹豫，在护士那只危险的手环可能发出的攻击及身之前，像一条被逼入绝境的鱼，手脚并用地、无比狼狈地，一头钻进了那个狭小、黑暗、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豁口！
工具车“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各种伪装仪器散落一地。护士冰冷的身影已经扑到管道口下，那只金标手环的红光穿透了弥漫的灰尘，死死锁定着管道深处那个蠕动的身影。
远处，走廊尽头，沉重而急促的合金靴声如同死神的鼓点，轰然响起，迅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