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老城区像个巨大的、忘了关火的煎锅。老王修车铺那沾满油污的卷帘门烫得能煎鸡蛋，我，林小乐，和我的机械搭档“扳手”，像两块快要融化的黄油，蔫巴巴地贴在门边那点可怜的阴影里。
扳手，一台初代军用机械犬退役下来的老骨头，此刻状态比我还糟。它那身裸露的金属骨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关节处缠着的绝缘胶带被烤得微微发粘，唯一还能稳定工作的电子眼（另一只偶尔会短路，闪出雪花屏）正有气无力地扫描着对面马路牙子上一个被晒瘪了的易拉罐。它的液压关节时不时泄气似的“噗嗤”一声，整个身体就矮下去一截，活像台快散架的蒸汽朋克风摇摇车。
“滋…嗡…核心温度…超标…建议…寻找…阴凉…或…启动…强制冷却…” 扳手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听起来比老王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信号还差。
“强制冷却？把你扔老王那桶脏机油里泡着？”我抹了把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汗水和油灰混在一起，糊得眼睛生疼，“省省吧老铁，你那散热风扇的动静比老王打呼噜还响，一开准把全街的野猫都招来。忍忍，等‘街头情报费’到手，咱就去老刘那儿，让他把他的宝贝冰柜贡献出来，给你核心处理器降降温，顺便搞点合成汽水漱漱口，嘶溜…” 我又做了个夸张的吞咽动作，试图给这台快热宕机的老伙计画个虚拟大饼。
扳手的电子眼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蓝光闪烁，似乎在运算“合成汽水”对“系统稳定性”的增益系数。最终，可能是内置的“林小乐忽悠优先级”占了上风（我猜的），它勉强撑起身体，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电子嗡鸣，算是接受了这个延迟满足方案，电子眼重新警惕地扫视着被热浪扭曲的街道。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不和谐音浪粗暴地撕开了午后的黏稠寂静。
“哐当！哐啷啷——！”
一辆涂着“蜂巢物流——精准送达您的生活”标准黄黑涂装的破旧厢式货车，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铁皮罐头，以极其狼狈的姿态从街角冲了出来。车身布满坑洼，后视镜只剩一根孤零零的金属杆，排气管喷着黑烟，引擎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嘶吼。它开得飞快，但路线歪歪扭扭，仿佛司机喝高了。
它不是在逃命。是在被追杀。
追兵不是人。是一群狗。十几条体型各异、毛发脏污打结、眼睛赤红如血的流浪狗！它们完全无视滚烫的地面，喉咙里滚动着非理性的、嗜血的咆哮，发疯似的追咬着货车的轮胎、后保险杠，甚至试图跳起来扑咬驾驶室的侧窗！锋利的牙齿刮擦着金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几条壮硕的土狗狠狠撞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呜汪！嗷呜——！！” 狂躁的吠叫和撞击瞬间塞满了整条街，空气都跟着震动起来。
货车一个急刹，轮胎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擦出两道焦黑的印记，刺耳的摩擦声让扳手猛地竖起它头顶那两根天线状的金属耳朵（权当是耳朵吧）。驾驶室的门窗“咔哒”一声瞬间锁死，里面一个穿着皱巴巴蜂巢制服的年轻配送员，脸吓得比他的制服还白，正死死抓着通讯器，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音：“…疯狗！好多疯狗！它们要拆了我的车！坐标…老王修车铺对面！支援！快支援啊！我的绩效…我的奖金…救命——！”
场面混乱得如同末日电影片场。那些狗的状态绝对不正常，普通的流浪狗看到车躲还来不及，哪会像这样不要命地集体狂攻？它们赤红的眼睛里只有狂暴的毁灭欲。
“啧，蜂巢的快递员真是高危职业，送个‘情绪增强剂’都能触发‘地狱犬围城’副本？” 我低声吐槽，身体却像弹簧一样绷紧。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横移到我身前，伏低身体，发出一阵低沉、带着电流威胁的嗡鸣，电子眼高速扫描着狗群。“警告：目标犬科动物生理参数异常。肾上腺素、皮质醇水平严重超标。攻击性评估：极度危险。标准驱散协议：建议规避或使用非致命声波\/光波压制。”
“规避？老王这破铺子连老王自己都快装不下了！” 我飞快地在工装裤口袋里摸索，掏出一个看起来锈迹斑斑、像古董店淘来的口哨——这玩意儿是我以前闲得蛋疼，为了对付那些总想啃扳手液压管的野狗捣鼓出来的“小玩具”，一个特制的超声波哨。“非致命压制是吧？试试这个！”
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核桃，我猛地吹响了哨子。
“咿————！！！”
没有普通人能听到的尖啸。只有一股无形的、高频到刺穿耳膜的声波瞬间炸开！这声音对人类听觉范围几乎无效，但对那些听觉敏锐的疯狗来说，不亚于在它们敏感的耳膜和大脑神经上狠狠捅进一根烧红的铁钎！
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上一秒还凶神恶煞、仿佛要撕碎钢铁的狗群，动作瞬间集体石化！紧接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取代了狂吠！它们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夹紧尾巴，有的原地疯狂打转，有的用爪子死命抓挠自己的脑袋和耳朵，更多的则是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不到十秒钟，刚才还如同地狱恶犬的军团，就只剩下几条跑得慢的在远处痛苦地呜咽着，夹着尾巴消失在蒸腾的热浪尽头。
街道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破货车引擎盖下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驾驶室里配送员那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粗重呼吸。
“呼…” 我放下哨子，感觉腮帮子肌肉有点抽筋。扳手的电子眼蓝光稳定下来。“目标威胁解除。驱散效率：94.2%。剩余个体已丧失组织性攻击能力。”
危机解除。我吐了口气，刚想过去看看那个快吓尿的配送员需不需要帮忙叫个心理医生（蜂巢的工伤险应该包含这个吧？），眼角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钉在了货车车厢后部靠近底盘的位置。
就在刚才狗群疯狂撕咬撞击的地方，车厢壁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巴掌宽，半米长，扭曲的金属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而此刻，一个银白色、印着醒目的雪花标志和“低温冷藏”字样、大约鞋盒大小的金属箱子，正晃晃悠悠地从那条裂缝里滑落出来。
“哐当！”
箱子结结实实地砸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箱子一角，贴着一个印刷体标签，清晰得刺眼：
**【蜂巢生物科技 - 情绪增强剂（原型） - 批次：N7-a - 极度低温储存 - 避光】**。
“情绪增强剂？” 我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名字听起来人畜无害，像是某种高端保健品或者快乐小药丸。但“原型”、“极度低温储存”、“避光”这几个词凑在一起，就像老王工具箱里那些用途不明的怪异零件组合，透着一股子实验室深处才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好奇心这东西，有时候比老王修车铺的机油还黏糊。我瞄了一眼驾驶室，那配送员还在抖着手语无伦次地跟通讯器那头汇报，显然没发现丢了货。又看看扳手，它正歪着金属脑袋，电子眼好奇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意外收获”。
“老规矩，扳手，放风。” 我压低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箱子旁边。箱子是工程塑料加固金属的，卡扣锁得严丝合缝，透着一股蜂巢产品特有的、冰冷的工业感。但这难不倒一个整天跟生锈螺丝和卡死轴承打交道的半吊子机械师。我从裤兜里摸出那把万能工具钳——老王送的生日礼物，据说是他年轻时从某个废弃工厂顺出来的——熟练地找到卡扣的应力点，手腕一拧，用力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箱盖弹开。一股冰冷的白色雾气瞬间涌出，在灼热的空气中嘶嘶作响，迅速消散。雾气散尽，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十支透明玻璃管。管壁很厚实，里面装着一种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在午后的阳光下，安静得像凝固的水晶。
“就这？” 我撇撇嘴，有点失望。看起来平平无奇，和大学实验室里泡标本的福尔马林没啥区别。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拿起离我最近的一支，想凑近看看标签上的小字。
就在我的手指完全握住那冰冷的玻璃管，将它彻底暴露在炽烈阳光下的那一刹那——
异变骤起！
那管子里原本清澈如水的液体，仿佛被瞬间注入了生命！一丝丝幽暗、深邃的蓝色，如同活物般从液体内部、从玻璃管壁接触阳光的地方，疯狂地、无声地蔓延开来！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急速扩散，更像某种沉睡的、剧毒的深海生物被强光惊醒！仅仅一个呼吸之间，那管药剂就彻底蜕变成了一种粘稠、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躁动与不祥的——幽蓝色！
这颜色…我瞳孔猛地一缩。即使只在黑市论坛那些需要层层解码的模糊图片和语焉不详的“都市传说”贴里惊鸿一瞥，我也绝不会认错！那种能吞噬理智、点燃疯狂、把活人变成行尸走肉的幽蓝！
扳手的反应比我更快。它像一道锈迹斑斑的闪电，猛地凑近，精准地用它的夹取器（就是那个平时用来捡螺丝的爪子）夹起了另一支同样在阳光下迅速变蓝的药剂管。它那只电子眼瞬间爆发出高强度的扫描光束，死死锁定那诡异的蓝色液体。
“滴滴滴！——高能量级警报！” 扳手内部的扬声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蜂鸣，彻底取代了之前慵懒的电子杂音。“检测到高浓度非法神经兴奋剂复合物！分子结构特征匹配：深蓝梦魇（black market Id: deep blue Nightmare）！置信度：97.8%！确认：高度危险物质！成瘾性：指数级！神经毒性：不可逆损伤！建议立即处理程序：物理隔离！启动内置紫外线照射销毁单元！” 它的合成音变得异常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它夹着那管幽蓝的“梦魇”，转向我，电子眼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林小乐！依据《城市治安管理紧急条例》及本机核心安全协议第7章第3条，强制建议：立即销毁所有危险品！重复：立即启动销毁程序！”
销毁？
我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那管在阳光下幽幽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蓝色液体。冰冷的玻璃管壁，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蜂巢…“情绪增强剂”的原型…流到黑市就成了“深蓝梦魇”…那些在阴暗巷子里抽搐、最后变成冰冷尸体的面孔…老王隔壁那个原本老实巴交、最后却为了这东西抢便利店结果被击毙的老张头…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愤怒和某种肮脏真相带来的恶心感，猛地窜上我的喉咙。这玩意儿，就是蜂巢精密流水线上调制出来的、包装精美的毒药！
“销毁？” 我盯着那抹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的幽蓝，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只有近在咫尺的扳手能捕捉到那冰冷的颤音。“不，扳手。这些‘梦魇’…这些蜂巢精心调配出来的‘礼物’…”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感受着玻璃管的坚硬轮廓，“它们不该只用来毁掉那些走投无路的可怜虫…”
扳手的电子眼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红光，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违背安全协议的逻辑。它的处理器大概在疯狂计算新的风险评估模型。
就在这一瞬——
嗡… 嗡… 嗡…
一种低沉、持续、带着强烈穿透力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我紧握的掌心里传来！不是轻微的颤抖，而是像握着一个高速旋转的微型马达，震得我指骨发麻！那支蓝色药剂管，在我手里疯狂地、规律地脉动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令人牙酸的蜂鸣声，穿透了掌心的皮肉，直接钻进我的耳膜！
我猛地攥紧拳头，惊愕地看向扳手。
扳手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我的拳头，扫描光束急促地明灭，如同警灯。“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脉冲！频率…异常！来源：目标容器内部！危险等级…重新评估中…无法识别！林小乐，立刻丢弃目标！重复，立刻…”
它的话音未落。
那震动和蜂鸣并非孤立事件。
箱子里，另外九支暴露在阳光下的蓝色药剂管，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开始同步发出低沉的嗡鸣！幽蓝的液体在密闭的玻璃管壁内，疯狂地、有节奏地膨胀、收缩、脉动起来！十点幽蓝的光芒，如同十颗被强行唤醒的、充满恶意的微型心脏，在灼热的阳光下，诡异地同步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