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商地点定在街道办的调解室。一方是余年、林晓陪同的李大国,另一方是钱某及其代理律师,街道办副主任和司法所工作人员作为中立方在场。
钱某本人年约四十,穿着休闲西装,手腕上戴着串硕大的木珠,眼神精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他的律师依旧试图在“补偿金额”上做文章,并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李大国可以续租,但租金需按市场价上浮百分之五十。
“这跟赶我走有什么区别!”李大国激动地站起来,“临河街什么地段?上浮五十我还能有活路吗?”
余年轻轻按住李大国的肩膀,示意他稍安毋躁。他看向钱某,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钱先生,我们今天坐在这里,是基于法律和事实的协商,而不是商业谈判。我方当事人的核心诉求从未改变——按照原租赁合同继续履行。您方提出的所谓市场价上浮,既无合同依据,也违背了‘买卖不破租赁’原则保护稳定经营秩序的立法本意。”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之前发生的威胁、破坏财产等行为,我们保留了所有证据和追究权利。如果今天的协商无法就核心问题达成一致,我们将立即启动诉讼程序,并同时就上述违法行为向公安机关报案。届时,恐怕就不仅仅是民事纠纷了。”
余年的态度强硬,寸步不让。他深知,面对钱某这种人,一旦示弱,对方便会得寸进尺。《孙子兵法》的“围师必阙”并非软弱,而是在保持绝对压力下的策略性引导。他将“诉讼”和“报案”作为悬在对方头顶的利剑,但同时,也给了对方一个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的“生门”。
街道办副主任也适时开口:“钱总啊,临河街是老旧街区,稳定是第一位的。李师傅在这里十几年,街坊邻居都认可,也是我们街道的‘放心消费示范点’。你们投资发展是好事,但不能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经营和生活嘛。”
压力层层叠加。钱某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律师,律师微微摇头,显然也认为在“善意”已受严重质疑、且对方证据扎实的情况下,诉讼风险极大。
僵持了片刻,钱某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阴鸷。“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有些沙哑,“按原合同,可以!但他妈的别再给我搞什么幺蛾子!”他指着李大国,语气依旧不善,但终究是让步了。
最终,在街道办的见证下,双方签署了调解协议,明确原租赁合同对钱某继续有效,租期、租金等一切条款不变。钱某方需保证不再以任何形式干扰李大国正常经营。至于之前的破坏行为,在李大国表示“只要以后不再犯,可以不追究”后,暂告一段落。
拿着盖有红印的调解协议书,李大国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脸上已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余年无尽的感激。“余律师,林助理,大恩不言谢!我…我真是…”
“李师傅,这是您应得的。”余年微笑着安抚他,“回去安心经营就好。”
案件看似圆满解决。然而,在收拾材料准备离开时,一直沉默观察的钱某,在经过余年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丢下一句:“律师,山不转水转,做事别太绝。”
余年面色不变,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回道:“依法办事,问心无愧。”
回程的车上,林晓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但余年却微微蹙着眉头。钱某最后那句威胁,以及他眼神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戾气,让他无法完全放松。
“林晓,把今天调解的所有记录,尤其是对方最后签署的协议,备份好。另外,把之前收集到的关于钱某威胁、破坏的证据,也单独整理封存。”余年吩咐道。
“余老师,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林晓有些不解。
“结了,但也可能没完全结。”余年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这个钱某,行事风格狠辣,不像纯粹的商人。我怀疑他背后可能有些不太干净的东西。那句威胁,不是空穴来风。”
他想起之前老周调查时提到的,钱某的“鼎晟商业管理公司”在清理租户时手段往往比较激烈。这种风格,很容易与某些涉黑势力产生勾连。虽然这次的租赁纠纷在法律层面解决了,但谁能保证对方不会用法律之外的手段继续报复李大国,或者记恨上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律师?
“我们需要留意这个钱某的动向。”余年对林晓说,“尤其是他公司和个人的资金往来、社会关系。告诉老周,如果他有空,可以稍微关注一下,不用深入,但要有个防备。”
“明白了。”林晓点头,心情也从单纯的喜悦变得凝重起来。她意识到,法律的胜利有时只是暂时的平静,水面之下可能依旧暗流汹涌。维护正义的道路,从来都不平坦。
“买卖不破租赁”一案,以李大国的险胜暂告段落。但它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份胜诉的调解书,更是一个关于资本蛮横、底层维艰的深刻印记,以及一个可能指向更黑暗角落的潜在线索。余年知道,他的“人间烟火”修行,注定要与这些光怪陆离的现实不断碰撞。而下一桩案件,不知又会将这烟火人间,映照出怎样的悲欢与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