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王朝,东海郡。
天色刚蒙蒙亮,码头上便已人声鼎沸。
渔民们趁着潮水未涨,将一夜捕捞的海货搬上岸,准备送往城里的鱼市。
“老张头,你这船舱怎么空了一半?”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看着邻船稀稀拉拉的渔获,忍不住打趣。
被称为老张头的渔民愁眉苦脸,叹了口气:“别提了,昨晚网刚撒下去,就碰上了那头孽畜,在海里兴风作浪,差点把我的船都给掀翻了,哪还敢多待。”
周围的渔民闻言,脸上也都露出愤愤之色。
“那畜生越来越过分了,以前只在深海区闹腾,现在倒好,连咱们近海的渔场都不放过了!”
“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嘘——小点声!”
有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朝码头尽头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努了努嘴,“当心被龙王爷的信徒听见,又有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座新修的龙王庙前,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善男信女们手持香烛,神情虔诚,队伍里甚至不乏一些衣着华贵的富商乡绅。
浓郁的香火气味,混杂着海水的咸腥,飘荡在整个码头上空。
人群中,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人,正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进功德箱里。
她身后,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孙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问道:“奶奶,咱们家米缸都快空了,为什么还要把钱给龙王爷?”
老妇人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捂住孙子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低声训斥道:“瞎说什么!龙王爷是海里的神仙,保佑咱们渔民出海平安,风调雨顺的!咱家就指着你爷爷与爹爹打渔过活,不拜龙王爷,惹怒了神仙,他们要是出了事,咱们可怎么活!”
小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多问。
庙内,一名身穿锦斓袈裟,肥头大耳的庙祝,正满脸堆笑地为一位锦衣员外解签。
“恭喜员外,贺喜员外!此乃上上签!龙王爷说了,您家最近的生意,必定是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啊!”
锦衣员外闻言大喜,连忙又从袖中掏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塞进庙祝手里,“多谢大师指点,多谢大师指点!小小敬意,不成敬意!”
庙祝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员外客气了,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嘛!”
送走了员外,庙祝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
他转身走进内堂,对着主位上一尊张牙舞爪的蛟龙神像,恭敬地三拜九叩。
“启禀龙王爷,今日香火又胜往昔,郡城的几家大户也都派人送来了供奉,照此下去,不出三月,您的神威便可覆盖整个东海郡!”
神像眼中,两点红光一闪而逝。
一道威严中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在庙祝脑中响起。
“嗯,做得不错,待本座神功大成,一统东海,定不了你的好处。”
“谢龙王爷!谢龙王爷!”
庙祝激动得浑身发抖,又是好一阵磕头。
他本是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术士,靠着坑蒙拐骗混口饭吃,半年前流落到此地。
机缘巧合之下,竟是遇上了这头自称“东海龙王”的孽蛟。
一人一妖一拍即合。
孽蛟负责显露神通,呼风唤雨,制造祥瑞或灾祸;他则负责在凡人面前装神弄鬼,为其收敛香火,聚拢信徒。
短短半年,便有了如今这般光景。
回想起当初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再看看如今这满屋子的金银财宝。
他只觉得,给妖当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对了,官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那声音再次响起。
庙祝连忙回道:“龙王爷放心!那东海郡的郡守,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庸官,小人前几日略施小计,让他夫人染了点风寒,再登门做法,一番下来,他如今对您是敬若神明,言听计从,还下令将您的庙宇列为官祀,派了兵丁日夜看守呢!”
“哼,果然是凡夫俗子。”
蛟龙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
它本是东海深处一头修行千年的蛟龙,修为早已臻至化神之境。
只因迟迟无法褪去蛟身,化为真龙,才想出了这窃取凡人香火,凝聚信仰之力的歪门邪道。
起初还只是在一些偏远渔村显灵,可随着信徒越来越多,香火之力带给它的好处也越来越明显,它的野心也随之膨胀。
它不再满足于当个小小的渔村野神,它要当真正的龙王!
统御这万里东海,让所有凡人都匍匐在它的脚下,日夜供奉!
至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玉虚天?
笑话!
它在此地经营半年,也没见有什么仙人下凡来管。
想来是那些仙人老爷们高坐云端,早已懒得理会这凡尘俗世的蝼蚁了。
等它吸够了香火,神功大成,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去那仙山上,讨个一官半职当当!
想到得意之处,蛟龙忍不住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整个龙王庙都随之轻轻震颤起来。
...
东海郡,郡守府。
后堂内,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他便是东海郡郡守,王德发。
“大人,您就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
一旁的师爷端着茶杯,无奈地劝道。
王德发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结果因为太急,被烫得龇牙咧嘴。
“我能不急吗!”
他放下茶杯,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惊惧,“城外那座龙王庙,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是越闹越不像话了!百姓愚昧,信也就信了,可现在,连城里的乡绅富户都跟着瞎起哄!我堂堂朝廷命官,如今倒像成了那泥鳅的下属!”
师爷叹了口气:“大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位的手段,您又不是没见识过,咱们不过是凡夫俗子,拿什么跟神仙斗?”
王德发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屈辱。
他何尝不知。
可一想到自己身为一郡之长,却要对一头来历不明的畜生卑躬屈膝,甚至还要动用官府的力量为其造势,心中便堵得慌。
“可再这么下去,我这郡守之位,迟早不保啊!”
王德发捶着桌子,满心不甘,“朝廷若是知道了,一个‘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更何况......万一上面派了仙师下来,查到我与那妖孽有染......”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师爷沉默片刻,忽然凑上前,低声道:“大人,下官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