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顶灯在晃,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渗着霉味。
林默把便携存储设备往旧笔记本电脑上一插,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这是他们从天文台逃出来后跑了三条街才找到的安全屋,此刻窗台上还摆着周晓冉刚砸开的啤酒瓶,玻璃碴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锁死所有端口。”林默的声音发哑,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按下去。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标着“观测者日志0927”的加密文件,后颈的芯片突然开始发烫,像有根细针在神经里轻轻挑动——和方才在天文台时全息投影说话的频率一模一样。
周晓冉从窗边转过身,眼镜片上还沾着跑酷时蹭的灰:“潜龙组的追踪信号被我用旧路由器干扰了,至少能撑两小时。”他蹲下来扯掉林默攥得发白的手指,“先喝水。”塑料瓶硬塞进林默手里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虎口全是红印,是方才在杂物间翻窗时被锈蚀的窗框刮的。
冷水顺着喉咙灌下去,林默终于按下回车。
加密界面弹出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屏幕蓝光在他眼底晃出细碎光斑,第一行字就让他猛地挺直脊背:“锚点是唯一能在多重现实中保持稳定意识的存在,观测者本质是记录者。”
“妈...”他无意识地呢喃,记忆里母亲伏案写笔记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那年他七岁,下着暴雨的夜晚,母亲把他裹在羊毛毯里,自己却只穿件旧毛衣,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小默你看,”她曾指着星图说,“宇宙有很多面镜子,我们只是其中一面的影子。”
芯片在颈后灼得厉害。
林默的手指颤抖着往下翻,日志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林舒观测者笔记补录:当观测者成为被观测者,锚点将获得...选择权限?”水渍模糊的字迹突然在屏幕上清晰了,是母亲用扫描仪补录的手迹,最后一行被红笔圈了三次:“我的孩子,别让他们把你困在数据里。”
“啪”的一声,笔记本被合上。
林默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眶发烫。
他摸向颈后,隔着皮肤能摸到芯片的轮廓,像块烧红的小石子。“原来不是他们选我,”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破碎的笑,“是我本来就在这里。”
“你看这个。”周晓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默转头,看见室友正举着从他后颈取下的芯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晓冉已经用改锥拆开了他后颈的皮肤接口,此刻芯片正躺在金属托盘上,表面流转着淡蓝色的光纹。
“这不是定位器。”周晓冉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我黑进潜龙组的数据库对比过,他们的追踪芯片是单向信号源。
但这个...“他调出一组波形图,”它在主动接收不同频率的波动,像...像在听现实的心跳。“
林默凑过去,屏幕上的波形图突然剧烈震荡。
他鬼使神差地把芯片按在墙上贴的城市地图上,淡蓝光晕瞬间蔓延开来,在老城区、废弃化工厂、还有市立图书馆的位置,浮现出一个个跳动的红点。
“现实裂缝。”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变轻,“潜龙组这三年在这些地方搞过’稳定性实验‘,后来全成了事故区。
你看——“他放大其中一个红点,”上个月老城区下水道塌陷,三天前化工厂莫名起火,都是这些裂缝在扩大。“
芯片在林默掌心发烫。
他望着地图上的红点,突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另一句话:“当镜子出现裂痕,持镜人要学会修补,而不是逃跑。”
“我要进去。”林默说。
周晓冉的手顿在键盘上。
他抬头时,林默看见室友眼底闪过一瞬的恐慌,但很快被理性压了下去。“裂缝里的现实是混乱的,”周晓冉说,“时间流速不同,因果链可能断裂,你甚至可能遇到另一个自己。”
“所以需要这个。”林默晃了晃芯片,蓝光在他指缝间流转,“它能感知路径的稳定性。
我选最稳定的那个入口,你帮我锁定坐标。“
周晓冉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扯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重新戴上时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凌晨三点,老城区第三百货大楼地下室。
那里的裂缝波动最平缓,我能黑进市政系统关闭监控两小时。“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银色手环套在林默手腕上,”这是应急定位器,一旦信号中断超过十秒,我就报警说潜龙组非法拘禁——虽然可能没用,但至少能拖他们后腿。“
林默握住他的手腕。
周晓冉的手很凉,像实验室里的金属器材,但掌心有薄茧,是敲代码磨出来的。“如果我没回来...”
“闭嘴。”周晓冉甩开他的手,转身去收拾工具包,“你妈说你是选择者,那就选条能回来的路。”
凌晨两点五十分,林默站在第三百货大楼的后巷。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只有路灯在头顶忽明忽暗。
他摸了摸后颈的芯片,这次它的震颤很轻,像母亲当年哄他睡觉时哼的摇篮曲。
地下室铁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林默刚把手搭上去,芯片突然剧烈发烫。
门内传来模糊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水流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拽——
锁链“咔”地断开。
门内涌出一股风,带着熟悉的青草香,是母亲常用的茉莉香膏味道。
林默抬起脚,跨进黑暗的瞬间,他听见芯片里传来清晰的、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记忆里那个雨夜完全一致。
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黑暗中,有个模糊的声音轻轻说:“欢迎回家,林默。”门闭合的瞬间,林默的瞳孔被一片灰白填满。
他原以为会陷入黑暗,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第三百货大楼的霓虹招牌还在,但“百货”二字的灯箱缺了个角,光斑在地面投下锯齿状的影子。
更诡异的是,人行道上的行人都像被水浸过的照片,轮廓模糊成淡灰色的雾团,说话声像隔了层毛玻璃,“嗡嗡”的听不清字句。
后颈的芯片突然轻颤,顺着脊椎传来细微的热流。
林默抬起手,指尖刚触到路边的梧桐树,粗糙的树皮触感就像沙粒混着水,在掌心滑开。“这就是镜像现实?”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数据投影...”
芯片的震颤突然加剧,像在拽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林默顺着那股牵引力拐过街角,市立图书馆的穹顶出现在视野里——和现实中不同,这里的玻璃幕墙没有裂痕,青铜门环擦得锃亮,门楣上“知识之镜”的匾额泛着温润的光。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裹着旧纸页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的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却像被揉皱的纸团,绵软无力。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三楼古籍区,橡木书架上的书脊在余光里忽明忽暗,直到某一格突然凝实——一本深褐色封皮的手稿躺在最上层,封面上“现实路径守则”几个字是母亲林舒的笔迹,墨色浓得像要滴下来。
“果然是你留的。”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踮脚取下手稿时,指尖刚碰到封皮,芯片就“嗡”地发出蜂鸣,手稿的纸页自动翻卷起来,第一页赫然写着:“观测者记录:当锚点觉醒,镜像现实将显真容。”
他坐在褪色的皮椅上,指腹抚过母亲的字迹。
纸页触感不再虚浮,像真正的宣纸上渗着墨香。“锚点非稳定器,是选择者。”林默念出声,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多重现实如枝桠,锚点需在断裂处择最适配之径——不是按住所有可能,而是剪去歪斜的枝。”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在发抖。
最后一行字被红笔加粗,边缘还留着母亲惯用的波浪线批注:“现实非一,命运非定。
锚点之责,非定命,而择命。“
“原来我一直搞错了。”林默闭上眼,后颈的芯片在皮肤下发烫,这次不是灼烧,而是像被母亲的手轻轻覆住。
他想起天文台里全息投影说的“稳定现实”,想起潜龙组试图用他当枷锁,原来所谓“稳定”不过是强行捆住所有可能的蛮力,而真正的锚点,是要在乱麻中挑出最该生长的那根线。
芯片突然在掌心亮起暖光,光纹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手臂,像条发光的藤蔓。
林默睁开眼,发现镜像现实的轮廓开始模糊——灰白的行人雾团正在消散,图书馆的穹顶渗出细密的黑点,像电视信号中断前的雪花。
“该回去了。”他把 手稿塞进怀里,芯片的光纹突然收紧,在他手腕上烙下一道淡蓝的印记。
转身时,他瞥见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不再是模糊的灰雾,眉眼清晰得像被重新勾勒过,眼底有星子在跳。
地下室铁门“吱呀”一声开的时候,周晓冉的手电筒光几乎戳进他眼睛。“定位器信号断了七分二十三秒!”室友的声音发颤,眼镜片上蒙着层薄汗,“我正准备黑进消防系统触发警报——”
话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
周晓冉盯着林默怀里的手稿,又看向他后颈不再发烫的芯片,喉结动了动:“你...不一样了。”
林默把芯片放在旧笔记本电脑上,蓝光立刻顺着USb接口窜进屏幕。
终端机发出“滴”的轻响,一行血红色的字跳出来:“现实路径已更新,新分支:命运之选。”
“他们总说我是被选中的。”林默低头看着屏幕,手指轻轻抚过“命运之选”四个字,“现在才明白,是我该去选了。”
周晓冉没说话。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这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动作。
再戴上时,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理性,多了种类似敬畏的灼热:“需要我做什么?”
“等。”林默抬起头,窗外的月光穿过剥落的墙皮,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的棱角,“等我理清楚所有可能的路径。
然后...“他顿了顿,芯片在终端机上微微震动,屏幕上的”命运之选“开始闪烁,像颗待燃的星火,”然后选一条,让所有人都能走下去的路。“
终端机的提示音突然变急,“命运之选”的字样跳动得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在屏幕背后叩门。
林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看着那行字在蓝光里明明灭灭,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破碎的笑,而是带着点锋利的、终于握住刀柄的笑。
“新的路径,要开始了。”他轻声说。
终端机的屏幕突然黑屏,再亮起时,“命运之选”四个字的下方,缓缓浮现出一行更小的字:“请选择第一个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