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机确认键按下的瞬间,林默后颈那道从十三岁起就偶尔灼痛的旧疤突然泛起滚烫的暖流。
这不是疼痛,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他能清晰感觉到意识里那片混沌的星图正在苏醒,无数条现实分支像被风吹散的萤火,在视网膜上拉出银亮的轨迹。
“干扰场启动。”周晓冉的声音混着设备嗡鸣撞进耳朵。
林默余光瞥见室友弯腰按下控制台最下方的红色按钮,指节因用力泛白,后颈的碎发被发电机的热风掀起又落下。
那是台他们用三个月时间改装的旧仪器,外壳还贴着去年跨年时贴的“逢考必过”便利贴,此刻正随着电流震动,在金属表面震出细密的水波纹。
变电站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林默的呼吸一滞——这是干扰场生效的征兆。
父亲留下的笔记里写过,现实重构最脆弱的就是意识同步阶段,任何外来精神力都能像利刃般切开他的思维屏障。
此刻那些涟漪正像无形的蛛网,将他与外界的精神波动隔绝开,连窗外潜龙组探照灯扫过的强光,都在触到他瞳孔前被折射成模糊的光斑。
“他们分两队,一队守正门,一队绕后。”周晓冉突然扯住林默的手腕,将人拽到变压器后面。
他的指尖还带着刚摸过终端机外壳的余温,“线路布局图在你左口袋,记不记得上个月我们模拟过三次?”
林默点头。
十三张分支记忆在意识里同时翻涌——其中十二次,潜龙组的特工都会在三十秒内撞开锈蚀的铁门;而唯一成功的那次,他和周晓冉正是利用变压器与电容器之间半米宽的缝隙,将追踪者的热成像信号误导成老鼠的移动轨迹。
“走。”周晓冉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转身冲向控制台。
林默在转身的瞬间瞥见室友蹲在终端机前,用瑞士军刀撬开散热口的挡板,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那台老古董的散热风扇早该换了,他们总说等重构成功就去电子城买新的,现在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给核心部件降温。
意识突然被扯入旋涡。
林默踉跄着扶住变压器,眼前的场景开始重叠:左边是十五岁生日时父亲递来的机械表,右边是三天前在便利店打工时被店长撕碎的排班表;上方飘着潜龙组特工腰间的电击枪,下方沉睡着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绣着星图的手帕。
这些碎片像被投入沸水的油滴,在他的意识海面上炸开刺目的光。
“抓住最亮的那条。”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得像是就站在他身后。
林默猛地抬头,却只看见变压器上跳动的电流。
但他知道,那是某个稳定分支里的记忆共鸣——在所有成功的重构案例中,当意识进入“现实映射”阶段时,最接近原点的那个分支会主动向他发出信号,像黑暗里的灯塔。
“找到了。”林默低喘着闭上眼睛。
意识里的光轨突然收束成一条金线,从无数碎片中穿针引线般串起:母亲的手帕在金线末端发光,父亲的机械表在中间转动,便利店的碎纸片被金线扯碎,潜龙组的电击枪则像被火烤的冰,在金线触及的瞬间融化成烟雾。
“温度42度!”周晓冉的喊叫声穿透意识迷雾。
林默睁开眼,正看见室友徒手拔下终端机的备用散热片——金属表面的焦痕在他掌心烙下红印,却被他随手抹在裤腿上,“再升五度电容就炸了,你得加快速度!”
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金线在意识里变得更亮了,却也更细,像根随时会绷断的琴弦。
重构进度条在视网膜上跳动:98%、98%、98%——卡在这里整整十秒。
这是父亲笔记里提到的“瓶颈期”,需要意识体主动向目标分支输送“确信度”,就像用手托着即将熄灭的火苗。
“相信它已经发生。”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空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想起三天前在桥洞下过夜时,望着星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只要我足够确定,就能让母亲活过来。”此刻这句话突然变成实体,化作金色的粒子,顺着意识金线簌簌落下。
进度条终于开始滚动:98.3%、98.7%、99%。
变电站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林默不用看也知道,是潜龙组的特工用液压钳剪断了铁门的锁链。
周晓冉猛地抬头,额角的汗滴在控制台投下深色的印记。
他抓起脚边的工具箱扔向左侧的窗户——玻璃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成功引开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还有三十秒他们就能摸到控制台。”周晓冉扯下领口的工牌,用背面的磁铁吸住终端机的紧急锁死按钮,“我只能拖延到99.5%,之后......”
“够了。”林默打断他。
意识里的金线已经粗如手腕,母亲的脸在金线尽头逐渐清晰,连她鬓角那缕白发都泛着温柔的光。
他能听见重构核心在意识深处轰鸣,像一列终于启动的火车,正碾碎所有阻挡在轨道上的碎石。
终端机突然发出蜂鸣,这次是愉悦的升调。
林默睁开眼时,正看见进度条跳到99.4%,而窗外的探照灯光束突然扭曲——干扰场在超负荷运转,像块被揉皱的玻璃纸,将特工们的身影折射成十几个重影。
“99.5%。”周晓冉的声音发颤,他正用螺丝刀撬起终端机的主板散热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电容,“撑住,撑住......”
“到了。”林默轻声说。
意识里的金线突然暴涨,将所有重叠的现实碎片都吞噬进去。
他看见母亲在厨房煮面,水蒸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看见父亲在书房修表,放大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看见自己穿着干净的衬衫,站在潜龙组的办公楼前,手里捏着录用通知书——那是他投递了十七次都石沉大海的岗位。
终端机屏幕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林默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在指缝间看见进度条停在99.9%,而“现实重构”四个大字正在屏幕上燃烧,像团即将燎原的火。
变电站的铁门“轰”地被撞开。
周晓冉猛地转身,额角的汗滴还悬在半空,就看见三个黑衣特工端着电击枪冲进来,战术手电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
为首的特工举枪指向终端机,喉间发出闷喝:“切断电源!”
林默的意识突然一沉。
他知道,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铁门撞开的瞬间,金属碎片飞溅的脆响刺得林默耳膜发疼。
为首的特工战术手电光束精准扫过控制台,喉结滚动着喊出“切断电源”的刹那,周晓冉的左手已经按在了终端机侧面的备用能源切换键上——这是他们三天前用细铜丝绕了七圈加固的旧按键,此刻被他指腹压得几乎凹陷进机身。
“滋滋——”终端机电源指示灯应声熄灭,却在两秒后重新亮起幽蓝的光。
周晓冉右手快速敲击键盘,指节因用力发白,后颈的碎发被突然倒灌的冷风掀起:“主电源切到地下备用线路了,他们拔了总闸也没用。”他瞥向屏幕,虚假的“重构终止”提示正以血红色字体闪烁,像团跳动的鬼火,“信号延迟八秒,够他们愣神。”
林默的意识还卡在金线暴涨的余韵里。
父亲的声音在脑内回响时,他正看见十七岁那年暴雨夜的场景——父亲浑身湿透冲进出租屋,怀里紧护着个铁皮盒,雨水顺着他发梢滴在母亲的墓碑照片上:“小默,真正的选择不是改命,是认命。”此刻这句话突然撕裂意识里的迷雾,金线末端的母亲身影不再模糊,连她围裙上沾的番茄渍都清晰得刺眼。
“林默!”周晓冉的低吼穿透意识屏障。
林默猛地回神,正看见最前面的特工已经跨过满地碎玻璃,电击枪枪口离终端机电源接口只剩半米。
室友额角的汗滴终于坠下,在控制台金属表面溅出星芒:“数据上传到加密存储器了,主控权切远程模式。”他抓起桌上的扳手砸向右侧通风口,金属撞击声惊得特工们顿了顿,“现在只有你能稳住重构通道!”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意识里的金线突然开始震颤,像根被拨响的琴弦。
他想起父亲笔记最后一页的潦草字迹:“当所有分支重叠,最痛的那条,就是命运本来的样子。”母亲临终前的体温突然涌上来——她最后一次摸他脸时,手指冷得像冰,却在他后颈旧疤上轻轻按了三下,“小默要好好活”。
原来那些年旧疤的灼痛,不是封印,是提醒。
“我认。”林默轻声说。
意识里的星图突然旋转成漩涡,金线化作液态的光,顺着他的脊椎往眉心涌。
视网膜上的进度条开始疯狂跳动:99.5%、99.7%、99.9%——在特工扣动电击枪扳机的瞬间,“100%”的提示音混着电流爆鸣炸响。
终端机屏幕炸开蓝白色电弧。
周晓冉被气浪掀得撞在变压器上,却在落地前扑向控制台,用身体护住还在上传数据的存储器。
为首的特工被电弧灼得偏了枪口,电击枪的电流擦着林默肩膀打在墙上,焦糊味混着他后颈旧疤的灼热,在鼻腔里炸开刺疼。
“重构完成?”有特工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周晓冉抹了把嘴角的血,看着屏幕上仍在闪烁的虚假终止信号,突然笑了:“你们猜啊。”他故意用袖子蹭掉终端机表面的焦痕,露出下方被磁铁吸住的紧急锁死按钮——那按钮根本没被按下过。
林默的意识再次下沉。
这一次,他没有被碎片拽入漩涡,而是站在一片混沌的雾里。
雾中浮现出无数条光轨,每条都通向不同的画面:有的是他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调试仪器,有的是他蹲在桥洞下数硬币,有的是母亲在厨房喊“小默吃饭”,有的是父亲在墓地给他递伞......
最中间的那条光轨突然亮得刺眼。
林默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是母亲临终前按在他后颈的三下,一下,两下,三下。
变电站外传来更多脚步声。
林默听见周晓冉在喊“跑啊!”,听见特工们的对讲机里传来“封锁所有出口”的指令,却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他的意识顺着最亮的光轨往前飘,雾里的画面逐渐清晰,直到看见一道泛着银光的裂缝——那裂缝像道门,门后是无数条交错的现实分支,正在黑暗里轻轻震颤。
林默的指尖即将触到裂缝的刹那,现实与意识的界限突然模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听见母亲的声音,像风穿过风铃;还听见父亲的叹息,混着电流的嗡鸣:“去吧,小默。”
然后,他跨了进去。